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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法场喧喧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一、卯时、长安城菜市口】

  今日的菜市口,卯时不到,已经人山人海。

  只因今日午时,有一场人犯的处刑,早已哄传整个长安城。

  那就是韩王被杀一案的全部“凶手”,今日都要被押到菜市口,明正典刑、尽数处死。

  这其中,最让长安人挂牵的,自然就是杀死韩王的“主凶”明月了。

  按照天子的旨意,明月将被处以凌迟之刑。长安人多半均未亲眼见过那千刀凌迟的处死之法,更何况,被万剐凌迟之人,还是名动长安城的明月姑娘。于是,有许多长安人天不亮就已起床,呼朋唤友、携妻带子,早早地就赶来了菜市街口。

  是以,此刻的菜市口,天光刚刚放亮,便已经挤满了男女老幼。这些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涌满了整一座法场。这些人一个个延颈企踵,翘首以待,无不在期盼着人犯的早些到来……

  今日菜市口的这一场行刑,大乾朝廷也格外重视。奉命施刑的,有三个部门。青衣卫负责搭建法场,押送人犯,并维持现场秩序。刑部负责召集刽子手,现场行刑,其中,负责对明月进行凌迟的刽子手,乃是一对师徒,师傅今年业已五十挂零,乃是整个刑部中,年资最老、用刀最快的一位刽子手。而禁军则出动了两百兵马,专门守卫法场。

  皇帝对今日的这一场行刑也尤为看重,特命晋王李祀作为刑场监斩之人。是以,青衣卫銮仪司又专门出动了四百名精干的卫卒,用以保卫晋王的人身安全。

  于是,此刻的法场上,高台两侧,已站立着两排身形魁伟、神情凶悍的青衣卫卫卒,有两位北安平司的掌旗正奉命监管刑场的秩序。那两名掌旗此时正与刑部赶来的两位经历低头商量着,只见刑部经历一挥手,便有数十名刑部的衙役,簇拥着五名刽子手,缓缓走入法场的中央。

  衙役们将腰斩、斩刑的一应用具,搬到台前,一一放好,又担了几十桶清水放在两边,预备行刑之后,便予打扫。刽子手则拖着手里的鬼头大砍刀,走到法场一角,有几个刽子手生怕刀口还不够锋利,又从水桶中舀了些清水,就着磨刀石接着磨刀。

  禁军的两百名兵丁,在两位参将的带领下,人人手执明晃晃的刀枪,正环列法场周围,将所有看热闹的人群,尽皆阻挡在法场之外。

  而在禁军之外,銮仪司的四百名卫卒,在两名校尉的率领之下,又沿着整一条菜市街逐一布防。

  法场内外,人群虽众,但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完成自己手头的差事。銮仪司卫卒监视人群、禁军阻挡围观者、北安平司卫卒维持法场秩序、刑部衙役摆列刑具、刽子手磨刀……这些人各自无言,各自默默地干着活,仿佛接下来即将发生的那无比血腥的一幕,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似的。

  今日的菜市街,兵丁防守如此之严密,现场气氛如此之肃杀,而围观人群又如此之涌动,均是数十年来之少有!

  法场外的空地上,人挤着人,背挨着背,人群如潮水一般,已越来越多,越来越挤……每个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韩王的案情;每个人都在津津乐道地抒发着对明月的惋惜;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兴奋又期待的眼神;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一场明月被当众屠割千刀的好戏……整一条菜市街上,此时的情景竟比上元灯会还要热闹!

  ……

  ……

  而与此同时,在大明宫含元殿,随着殿中内侍尖声高唱一句:“上朝啦!”文武百官遂在御史大夫车惠岭的带领下,分成两列,缓缓走入大殿之内,依各自的官阶高低,分别站立于大殿之下。

  皇帝李重盛在内廷大总管高良士躬身引领之下,缓缓走入大殿丹陛正中央的龙椅之上。在群臣纷纷跪倒,山呼万岁中,端然而坐。皇帝在休息了十五日之后,终于又开始了一天的早朝。

  “众卿平身!”

  李重盛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双目澹然如水,面上似毫无表情,但神色中,却隐隐透着一丝疲乏。

  皇帝在壮年之时,几乎每日都要上朝。依大乾官制,十日上值之后,方得休暇一日,皇帝也只有在旬日之休,才得免朝一日。然而,随着皇帝年纪的日益增长,他变得越来越懒于政事,这上朝之期,也由每日上朝改为每三到五日一次上朝,到后来,又延长为每十日一次朝会,直到今年元月之后,皇帝索性又改了规矩,定每月的初一、十五上朝两次,其余的时间,皇帝便呆在深宫之内,顾自与贵妃游玩。朝政琐事,便大多交托给了大丞相长孙顺德与诸位皇子。

  此刻,群臣山呼万岁之后,便纷纷起身。

  皇帝扫视了殿下的群臣一眼,目光深沉而悠远,似略带失望,又似饱含期许。群臣默然肃立,均不知天子此刻之所想,未几,只听李重盛抑扬顿挫的声音自丹陛之上,高高传来:

  “这段时日,京城有些不太平,接连有十几个男子,无端殒命,害死这些男子的,竟然是一只为祟人间的妖物!幸得赵王挂帅,带着青衣卫、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乃至禁军的一干人马,忙乎了一个月,终于将妖物赶走,也让长安城恢复了平静……”

  顿了一顿,李重盛便道:

  “这件妖物作祟的案子,赵王功劳不小!”

  言罢,皇帝朝大殿之下望了一望,依照规矩,这个时候,赵王李义理应出班,向皇帝躬身施礼,恳辞称谢!

  侍立于丹陛之旁的高良士,忙向皇帝俯下身,小声道:

  “陛下,赵王殿下今儿个没来!”

  “哦……”李重盛不免有些失望,他双眼随之便望向了青衣卫众官员的队列,为首站着的,正是青衣卫都督沈环。

  李重盛遂面向沈环问道:“沈卿,这件妖物作祟的案子,目下进展得如何?”

  沈环忙走出班列,向皇帝俯身行礼道:

  “启禀陛下,这一个月来,臣等都是跟着赵王殿下,一力查案捉妖。赵王殿下心系长安百姓的安危,为了早日捉住那只妖物,可谓废寝忘食、呕心沥血!臣等在殿下的带领之下,已将长安城里里外外,都已彻查了一个遍,仍未发觉那妖物的半点行踪!不过,长安城内,这一连半月,也未发觉妖物害人。是以,微臣揣测,那妖物见赵王殿下追查得急,又忌惮殿下神功盖世,兴许已然远远地遁去了!”

  “嗯……”皇帝听得心下甚慰,他抚摸着自己颌下的一缕长须,似自言自语道:“义儿这一趟查案捉妖,委实也不容易……”

  皇帝挥了挥手,沈环又退回自己的别列,垂手肃立。

  李重盛又问:“京兆尹钟兴鸣?”

  那京兆尹钟兴鸣心中一慌,忙走出班列,俯身道:

  “微臣在!”

  李重盛问道:“长安城目下的状况如何?老百姓的心里面,还慌不慌?”

  钟兴鸣奏道:“回陛下,长安城内,目下一片平静,老百姓每日里照常出门,该开店的开店,该跑腿的跑腿……大街之上,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街市上也是熙熙攘攘,各个酒楼客栈,生意都是红火得紧!除了夜间仍是宵禁之外,白日里,京城中已和平日无丝毫之分别!据微臣的手下查探,长安城中的老百姓,非但一点儿不慌,而且,人人均道,亏得赵王爷厉害,将那妖物骇得千里遁逃啊!”

  “哦……是么?”李重盛手捋长须,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千真万确!陛下,还有一些百姓,为了感激殿下驱妖之功,竟而在家中供奉了赵王爷的长生牌位,日夜祷告不休呢!”

  “呵呵呵!”李重盛脸上的笑意,如春风荡漾,看得群臣也不由得心中一喜。

  接下来,皇帝又询问了大理寺正卿戴舟,刑部尚书成克中,还有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问的也都是轰动长安城的猫妖为祟一案。自然,这几位大人在如实回禀皇帝所问的同时,均不忘将名动天下的赵王爷给狠狠地夸赞了一通。

  随着几位大臣对赵王的交口称赞,大殿内的气氛也稍稍地活跃了一些。有几位朝臣便已忍不住窃窃私语,暗暗地对那位一向不怎么上朝、神神秘秘又名闻天下的赵王爷,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

  皇帝问询完了妖物作祟一案之后,接着又说起了最近大乾的国库亏空之事,同时,也提到了之前蔓延四道一十六府的大旱灾情。

  皇帝的这些询问都是事关户部分内之事。自然,户部尚书秋明礼忙走出班列,将自己心中之见解,向皇帝一一作答。

  如今,灾区已然普降大雨,灾区百姓自然都在忙着春耕。皇帝既说到了旱灾,随后也就问起了旱灾之后,那四道一十六府内,老百姓春耕播种的情形。

  此时,殿中肃立的都是京官,对这些地方上发生的“小事”,自然无从得知。说来,青衣卫南安平司在各个道府州县都设有暗探,对此事最有发言权的,当是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了。

  沈环回转头朝杨文渊看了一眼,可这位杨千户却满面惭色,低下了头。这一个月来,他忙着巡城查案,以及办理沈环交代的各种事宜,对于自己辖内之事,却并不十分关注。以至于,天子有关灾区春耕恢复生产之事,他根本无从知晓。

  皇帝见整个大殿之中均无人作答,他心下不满,遂手指着殿内的群臣,又问了一句:

  “我大乾山东、山南、淮南、淮扬四道,灾民们春耕进展得如何?你们就没一个人知道的么?!”

  这时,新任的吏部员外郎厉成峰却走出班列,俯身一礼,向皇帝禀道:

  “启奏陛下!微臣自苏州府来京城的路上,经过淮南、淮扬两道,微臣亲眼见那里的灾民,都在忙着灌溉引水、沟通渠河,翻耕农田,插秧播种……”

  “哦,如此甚好啊!他们那里的降雨如何?水流够么?水塘湖泊中,蓄水量如何?”李重盛随之又问道。

  厉成峰回道:“陛下,微臣行得匆忙,倒未曾仔细巡查那里湖泊水塘的蓄水多少。不过,微臣眼见水田中都蓄水甚满,碧绿绿的秧苗插得到处都是,沟渠中水流亦是不断,想必,那里的降雨应是不少!”

  “嗯,很好!”李重盛不由点头,面露赞许之色。他对于当地湖泊水塘的蓄水量,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对方能给出答复。他此时听得厉成峰所言,更觉此人说话诚实,态度认真,委实是一个可用之人!

  “你说的是淮南两道,但不知山东两道,目下春耕进展得如何?”李重盛又问。

  厉成峰不慌不忙,又道:

  “陛下,山东道济南府与山南道泰安府,这两地的知府,与微臣都是故友。他们在与微臣的书信中,多次提到,当地的麦田均已全面播种,而且,雨水充足,秧苗长势良好,照此下去,要不了半年,麦子就要丰收哩!”

  “好啊!如此甚好!灾区降雨充足,灾民秋收有望!这可是朕今日听到的最好消息!”

  皇帝挥了挥手,厉成峰便退回了自己的班列。在他回归自己吏部的队列之时,站立于他身前的新任吏部尚书潘闻卷,不由得朝他投来了一丝复杂的目光。

  皇帝听闻这件喜讯,不由得兴致颇高,于是,他便就当下如何恢复灾区春耕生产,敦促各地灾民尽快返回自己家园一事,做了一番高谈阔论。紧接着,皇帝又向大丞相长孙顺德当殿下旨,命他会同有司,仔细巡查四道灾区春耕事宜,务必保证这四道一十六府,今年有一个大好收成!长孙顺德当即恭然领旨。

  说到灾区恢复生产,李重盛随之又说到了魏王李缜,对于李缜几个月前,亲下江南,为灾区筹得两百余万赈灾银两之事,又大为褒奖了一番。皇帝顺便又问起了这些赈灾银两的使用情况,这一次,不需秋明礼,大丞相长孙顺德亲自向天子做了禀报。

  自然,魏王李缜当即走出班列,向皇帝躬身称谢,并称自己“些许微劳,何敢当父皇夸奖!”云云。

  皇帝今日在含元殿里,这一场君臣问答,已然持续了一个半时辰之久,众臣工肃立殿下,有些年老之人,已站得腰酸脖子疼。众人心下均暗暗嘀咕道:“这老皇帝怎么啦?要么半月不上朝,这一旦上起朝来,就没完没了,说个不停了!”

  皇帝环视众位臣工一眼,又抬头看看殿外的阳光,不知不觉,便已是巳时一刻了,再过一个时辰,那菜市街口,便已是行刑之时。

  为了不耽误晋王李祀与相关大臣去法场监斩,皇帝便欲匆匆结束此次早朝。

  “列位臣工,可还有事么?”李重盛问道。

  这时,大臣的班列中却走出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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