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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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晚上王爷打地铺的美梦,天还没亮,年娇就被秋嬷嬷从被窝里挖起来梳妆。
由于是婚后的第一次觐见,所以进宫需穿吉服,程序颇为繁琐。她强撑着眼皮,像樽静止的雕像任人涂抹,唯独嘴巴哼哼:“困……”
秋嬷嬷眼疾手快,拿[kou]脂在她唇上一擦,完工。
问[chun]问夏一左一右,负责唤醒主子的[jing]气神:“今儿是进宫的[ri]子——”
“要随福晋给德妃娘娘请安——”
年娇一个激灵,眼眸睁得圆圆的。
她抓住秋嬷嬷的衣袖问:“我没迟到吧?”
秋嬷嬷板着脸:“再拖就要迟了。”
年娇手忙脚乱,踏出门的那一刻,又是一位身负才名,低调谦逊的侧福晋了。
福晋在正院等着她,等年娇请完安,点头说道:“衣着妥帖,首饰也戴得妥当。”
“等进了宫,妹妹随我的步伐走,时辰不会太久。”福晋安抚她,“娘娘为人和善,一旦问起话,你如实回答就好,娘娘绝不会为难你。”
年娇竖起耳朵听,眼底满是专注:“妾身明白。”
那种感觉又来了。
眼前的是年侧福晋,不是大格格,福晋驱散脑中诡异的念头,笑容柔和几分:“走吧。”
……
如今是太子复立的特殊时候,雍亲王府跟随四爷的步调走,一切从简,不[yu]张扬。
因着福晋想要叮嘱年娇一些规矩,她与年娇坐的同一辆车,一路上,她说得多,年娇说得少,态度却是恭恭敬敬。
福晋想,年氏倒是个谨慎的人。
等到福晋饮完一杯茶,杯底刚刚磕到桌布,年娇已是眼疾手快地抱起茶壶,认真地给她续杯。
被抢了活的方嬷嬷:“……”
福晋微愣,忍不住一笑,道:“妹妹这般,倒供得我成菩萨了。”
别的府中,谁不是视嫡妻如虎,她还是第一次见年氏这般的人,还真有些新奇。
菩萨?为什么?
年娇听懂了,却一时不知福晋是什么意思。
片刻恍然大悟,福晋应该是怕自己别有居心,比如在茶里下毒。年娇紧张地辩解:“妾身在家中的时候,常常给二老沏茶,手脚干净得很,福晋放心喝。”
福晋:“……”
福晋大约知道年侧福晋是一个怎样的[xing]子了。
她不动声[se]看了眼年娇的贴身嬷嬷,不知怎的,从秋嬷嬷的面上读出了灰败二字。
福晋轻咳一声,道:“给你主子也倒杯茶吧。”
秋嬷嬷恨不能堵住年娇的嘴,闻言求之不得,忙应了是。
年娇怀里的茶壶被抢,她还有些不解,不是还有另一壶么,干嘛要抢她的??
不多时,马车停在宫门外,福晋回过身道:“永和宫掌事姑姑在内苑的宫门等候,先随我走一段路。”
年娇乖乖点头。
她亦步亦趋跟着福晋走,绕过数个弯,忽见福晋顿住了脚步。
宫道上斜斜[cha]入一道声音:“四嫂安。”
语罢,声音笑了笑:“我还说呢,不知哪里来的妖[jing],大老远就传来阵阵香味,原来是人比花娇的年侧福晋。有的香味儿宜人,有的香味儿噬主,四嫂可要小心了!”
……
来者红唇大妆,穿戴隆重,可再浓再艳,都不及话间的刺人。
福晋脸[se]当即不好看了。
八福晋缓缓走来,经过年娇的时候,脚步停了停,像是没看见福晋的脸[se],笑着对福晋说:“四嫂莫生气。我那府上的格格侍妾,实在没一个上得了台面,这不,一看到年侧福晋,实在是心生羡慕。”
福晋目光淡淡,也笑了:“羡慕,就让八弟去皇上跟前求娶,多少美人等着让八弟挑,何必馋我府上这个。”
八福晋郭络罗氏神[se]一厉,她几乎要喊出声来,一为福晋对年娇的维护,二为福晋戳到了她的痛处。
谁人不知她视八爷如命,绝不许八爷去别人房里,哪里会忍一个新的侧福晋!
何况去岁,皇上重重地训斥了八爷,几乎将人人称颂的八贤王贬进泥里,还差点削去他的贝勒爵。八爷卧病在床已有数月,连带着八福晋着急上火,行事作风都燥了很多。
与身为雍亲王的四爷不同,八爷如今的境遇——哪还有在皇上跟前求娶的脸面?
“四嫂牙尖嘴利,我远远不如。”八福晋冷笑一声,看向年娇,定定地打量着她。
来者咄咄[bi]人,散发着令妖不舒服的气息,年娇有些不高兴。
不过宫里并不是能发脾气的地方,她牢牢把家人的叮嘱记在心里,此刻友好地露出一个笑:“八贝勒福晋不给我请安么?”
八福晋满腔的愠怒刹住了。
是了,她虽为贝勒嫡福晋,年娇却是亲王侧福晋,按品秩,是她要给年氏行礼。
这让她怎么能够忍受,八福晋嘴角[chou]动,手猛地攥起。
不请就不请吧,年娇腮[rou]扁了扁,转而认真道:“您方才的夸赞有理,不过,八福晋有所不知,妾身的香味不噬人。”
八福晋愣了一愣,回过味来,心火蓦然变得旺盛,年氏这妖[jing]是在反讽她?!
“好啊,”她深吸一[kou]气,一字一顿道,“四嫂贤惠,也将年侧福晋[tiao] [jiao]得极好,弟妹我真是大开眼界。”
说罢福了福身,沉着脸走了。
福晋望着她的背影皱眉,低声对年娇道:“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八弟卧病后,却是逮谁咬谁。你别放在心上。”
不过,她瞧年氏的样子,是本来就没放在心上。
福晋回忆起年娇让八福晋请安的模样,笑了:“我们继续走。”
年娇:“嗯嗯!”
不到半个时辰,永和宫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大宫女掀帘出来,福身道:“娘娘已经用完早膳,在暖阁等着福晋与侧福晋。”
福晋道:“儿媳叨扰额娘了,辛苦姑姑。”
永和宫坐落在东六宫中,装饰大气,又不乏婉约清新。年娇规规矩矩地往前走,再一次见到了德妃,她的容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惊艳,一眼望去谨慎又温和,四爷的鼻唇与她像了七分。
德妃赐座以后,朝二人颔首:“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
因着偶遇八福晋,她们在路上耽误了片刻,娘娘恐有所感。福晋低声说了方才的事:“……八弟妹来得快,走得也快。”
德妃笑容微淡:“她那人……你担待着些,我们都担待着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今,八福晋才是光脚的那个。 聊完[ri]常,德妃看向当事人年娇,暗自点了点头,是个恭谨的,眼神也很干净。
她的态度没有很热络,怕福晋看了心里添堵,即便年家是老四不可多得的助力。
这幅样貌,美得连她看了都心惊。
侧过头,却发现福晋含着笑,心情极为不错的模样,德妃不由奇怪起来。念头转了转,她温和道:“选秀的时候,本宫都没有好好同你说话,没想到一来永和宫就受惊了,先吃点茶水歇一歇。”
年娇抿唇笑:“娘娘关怀,不敢生受。”
德妃又道:“胤禛公务忙,回头你需好好侍奉。”
年娇表忠心:“娘娘所言,妾身铭记,定会仔细伺候王爷。”
德妃不动声[se]地看了看福晋,话锋一拐:“你们福晋为人厚道,连太子妃都夸过公允,你……”
年娇一愣,这话,难不成是要她跟风夸福晋么?
难道拜见娘娘的流程都是这样?李侧福晋亦然?
她款款下拜:“妾身必以福晋马首是瞻!”
福晋由含笑变为忍笑,德妃:“……”
得,这个态度都那么坚定了,她热络不热络,怕是不怎么要紧。
德妃嘀咕起来,心道年氏虽是才女,[xing]子却出乎她的意料,老四……知道么?
年娇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五成,她谨慎地坐在一旁,余光看着右手边的点心,粉粉嫩嫩,居然还是桃花形状。
德妃一边和福晋说话,一边观察她,见此便道:“喜欢就用,吃完了还有,这是御膳房刚做的新鲜样式。”
年娇忙道:“娘娘厚爱,妾身不敢……”
德妃温声打断:“说真话。”
年娇唬了一跳。
她小心地朝德妃望去,娘娘好像没有生气,却莫名有些威严,直觉告诉她不能说谎,于是弯起眼睛:“妾身这就吃。”
葱白的指尖伸进盘里,捞出一块,紧接着小[kou]小[kou]地啃。
“……”还真是不做作。
德妃和福晋不约而同地收回话,看她仓鼠式进食。
.
八福晋进宫,是来给太后请安的。
她看望完八爷的生母良妃,便往慈宁宫去,适时惠妃、宜妃正陪坐两侧。
宜妃不用说,她最得太后青眼;惠妃唯一的儿子直郡王被皇上圈禁,太后无法劝皇上放直郡王出来,今儿逢了空,就叫惠妃来说说话。
见到八福晋,太后眼睛一亮:“老八家的到了。来来来,快到哀家面前坐。”
前朝的事,老太太两眼一抹黑;后宫的事,也有小佟佳贵妃主理、惠宜德荣四妃协理,太后从来不管。她喜欢含饴弄孙,等孙儿娶了亲,太后感兴趣的就是孙媳妇了,其中,十福晋出身[cao]原,是太后亲近的娘家人;八福晋最是妙语连珠,那热烈的模样,让太后十分喜欢。
故而八福晋在太后跟前很得几分脸面。
去年年底,八爷被皇上训斥“柔[jian]成[xing],妄蓄大志”,八福晋跟着沉寂了下去,太后待她却还一如既往——连带着后宫娘娘们一道,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要顺着老太后的意。
八福晋含着灿笑上前:“是。孙媳多[ri]不见太后,心下不安,这不,拼着被您讨厌的劲儿都得递牌子进来,哪怕太后烦了我这张脸。”
太后就乐了。她一边笑一边道:“……你个泼猴,倒像极了宜妃年轻的时候!”
太后抚育了宜妃生的五爷,在她心里,宜妃较别的妃子不一样,这话算是极高的夸赞。
惠妃冷眼看着,宜妃原本事不关己,闻言哽了哽。
心想合该老九过来听一听,亲额娘被这么贬低,他还甘愿屁颠屁颠跟在老八身后,呵呵。
八福晋也笑,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起来。
她原就是要强的人,乍然露出这样的神[se],实在令人惊愕,太后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八福晋小幅度地摇头。
太后一看,无端地联想了许多,老八被皇上训斥不假,可男人的事,怎能牵连到女人头上?
她的面上带出几分不悦,叹道:“有谁给你委屈受了?哀家面前可不能隐瞒。”
八福晋沉默一会儿,道:“孙媳进宫时,遇见了四嫂身边的年侧福晋。”
“年侧福晋长得貌美,还年轻,孙媳这人老珠黄了,如何也比不上。”她苦涩一笑,“孙媳夸赞她几句,还想问她用的什么香,是不是从江南买的,谁知……”
太后当即怒了。
说起这个年氏,太后有印象。汉军旗人,皇上直接赐给老四做侧福晋,不过这都是浅薄的印象,不说也罢。
如今八福晋的话,正正好叫太后回忆起从前,什么人老珠黄,什么江南的香——
当年的董鄂妃也就是孝献皇后,最喜欢的香来自江南,先帝常派快马前去采购,可这香,却逐渐成为了她的噩梦。
太后连声道:“谁敢骂你人老珠黄?怎么就比不上了?现在的模样最好,学什么妖妖娆娆的汉女风范,勾的爷们心都不在了!”
太后一发怒,宫人都跪了下去。
连宜妃都惊愕起来,八福晋上眼药的手段十分浅显,老太后如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太后缓了缓,问周围人:“这个年氏,今儿进宫给德妃请安是不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太后道:“让德妃领她过来,老四福晋也来,哀家得好好看看这个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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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话传进永和宫,年娇刚刚吃完桃花点心。
慈宁宫的召见太过突然,德妃都来不及准备一二,福晋搀着她:“额娘,是不是八弟妹……”
德妃眉眼微垂,朝她摇头,一切等到了再说。
示意年娇跟上,德妃叮嘱道:“少看少说,太后面前更要谨慎。”
康熙朝人生赢家的话绝不会错,等到了慈宁宫,年娇低着头,脚步生根似的落后福晋半步,缀在德妃身边,至于旁的,绝不多看一眼。
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都被她的前额挡了回去,太后坐在上方,一时间竟是看不清年娇的容貌:“……”
终于,太后忍不住了。
“年氏,你有伺候德妃的心不假,怎的站得比老四福晋还近?”太后不咸不淡地瞧她一眼,对德妃道,“你呀,也该好好管管。”
一语出,众人皆惊。
德妃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无数目光利剑似的向年娇[she]去,猝不及防之下,年娇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脚尖。
年娇有些茫然。
她再不聪明,却也知道一场危机横亘在眼前。二哥说过,太后是除皇上以外最大的人物,如今太后明摆着不喜欢她,年娇连忙出列,头垂着,规规矩矩跪在大殿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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