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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芒种过后,紫禁城愈发炎热了起来,有时大半日地竟连丝风都没有,耳边尽是聒噪的蝉鸣,整个紫禁城都仿佛漫着一股燥意。

因着担忧自家汗阿玛的身体,胤礽这段时日入宫不免频繁了许多。爱子在侧,康熙这段时日紧皱着的眉宇也不觉松散了些许。甚至得空时,偶尔也能跟自家儿子在园子里垂钓个半日,勉强算做一番雅趣。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之位一日不落定,朝中纷争便是无休无止。

这一日,胤礽刚入宫,便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之处。临近黄昏,天色一点点暗下,几人身旁的鱼桶已然接近半满。

“这宫里的鱼儿啊,就是不若保成那里的灵巧明知这杆儿上吊着地是个无底之洞,偏非要赶上来咬上一口”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康熙这才随手将鱼竿丢给一旁的宫人,慢悠悠地从椅座上起身。身侧,纳兰明珠同胤礽对视一眼。

“纳兰大人,今日朝中可有要事发生”临出宫之际,胤礽特意问道。

远离朝堂日久,茗园内也不会有人不长眼拿这种事来叨扰,因而这会儿,胤礽消息不免闭塞了许多。

纳兰容若微微颔首,方才道

“今岁雨水过于充沛,江南那边也有不少地方遭灾,虽目前来看尚不算太过严重,但南边已有不少传言过来。”

“传言”

“无外乎储位空悬,朝纲不定,长此以往,于我大清国运无益”纳兰容若轻笑一声,压下即将溢出口的讽意。

第一次听到这般“新奇”的说法,

饶是胤礽也半响无语,实在想不通储位之事,于黎民生计又有何关联。

“这般传言竟还能泛滥如此,看来这人在江南一带势力必不会小。”江南啊胤礽还记得早前随汗阿玛南巡之时一闪而过的迤逦风光。

怪不得汗阿玛今日如此生气,全国赋税,江南独占其四,不论粮米盐运皆是重中之重。在这里动手脚,跟在自家汗阿玛心上插刀又有何两样不过胤礽想了想

“曹寅应当不至如此不智吧”

“曹大人自去岁起便病的起不得身,身下唯一嫡子也是个身子弱的,如今织造府府大都由其弟曹二爷。”想到曹寅,纳兰容若眉间不觉带了几分可惜。

所有人都知道,曹氏荣华大都系于早前的奉圣夫人,如今则是尽数归于同万岁爷走着自小情分的曹寅一脉,一旦这两人去世,失了帝心的曹氏一族不说在江南继续呼风唤雨,怕是连守住己身,不被曾经压在身下的众势力生吞活剥已是艰难。

早前康熙帝为何甘愿冒大不违为一介包衣之女赐婚宗室郡王,其中未尝没有保全之意。

然而如今看来

“这人心总归是不知足地”想到万岁爷,纳兰容若不觉摇了摇头。

被自己最为信任,百般打算的心腹如此背刺,万岁爷如今心情可见一般。

胤礽心下也难得沉重了许多。

儿子,亲信,友人,或许这皇权之路本就是一场逐渐失去一切,终得孤家寡人之路。

离宫前,胤礽最后一次看了眼朱墙绿瓦,彩画雕梁的紫禁城。

七月,也是紫禁城最为炎热的时候,朝中关于立太子之声愈发鼎沸,仿佛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上便传遍了有关储位空悬,不利国本的消息。甚至连芝麻绿豆一般的小事也能牵扯到国运上头。朝中大臣见此更是频频发力,每日数不尽的奏章如流水般送入养心殿

这形势,稍微聪明些地都赶紧将自个儿缩在壳子里,这几日,胤禛更是连自家二哥所在的茗园都不再过来。胤禟在府中更是急得团团转,最终还是从小到大的感情胜过了一切。

这日一大早,已经在府里窝了数日的胤禟终于还是来到了马厩。

看着自家爷疾驰而过的背影,饶是不知事的小丫头都被吓得面无人色“福晋,爷这这”

反倒是董鄂氏神色淡定,看着眼前空落落的马厩,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无事,以咱们爷的性子,有些南墙总是要撞上一撞地。”

八爷府,胤禟过来时时辰还早,八爷两口子这会儿还在内院用膳,听到消息胤禩难得愣了片刻,须臾面上却是多了难得真切地笑意,连口中的奶馍馍都未用完,便疾步走了出去。

书房内,胤禟此时脖子上汗都出来了,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急的,这会儿见人过来不等打招呼便急急开口道

“八哥,汗阿玛是什么样的人八哥你在清楚不过,想要用这种方式逼汗阿玛松口那是不可能地,就算当下真成了,日后那也是他老人家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日日除之而后快”

更何况,以汗阿玛的性子,真正能成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看着眼前之人仍是不为所动的面容,胤禟语气愈发急了起来,只恨不的冲上前来将这个执迷不悟的人摇醒

“八哥,为着这不到不到三分的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呵”

晨曦的微光透过四四方方的格子楞窗照入书房,口中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只见胤禩突然笑了起来。

不似早前温雅地,谦恭地、仿佛永远完美无缺的“八贤王”,此刻的胤禩素来完备的面容上,仿佛有什么正在一寸又一寸地裂开。

“九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句话竟能从你口中说出。”胤禩略带轻嘲地视线一寸寸扫过眼前之人,不知过了多久目光却突然多了几分悠远

“小时候,咱们几个兄弟中间,九弟永远是那个最敢做敢为地。别人都怕惹汗阿玛生气,九弟你不怕,旁人都怕得罪人,但九弟偏不屑伪饰”

“还记得当年汗阿玛最喜欢的那座珐琅写字人钟吗九弟第一眼瞧见就喜欢上了,明知汗阿玛不可能割爱,九弟还是在养心殿外磨了许久,最后还在一众宫人阻拦下将他尽数拆了



提及小时候熊成这样的德行,胤禟忍不住微愣了片刻,随后便听那人继续道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九弟开始瞻前顾后了呢”

“是从九岁那年因着二哥提醒,终于入得了汗阿玛的眼,还是这些年手中愈发拥有的一切,圣心,地位”看着来人身上腰带处象征着贝勒身份的东珠,胤禩直视着眼前之人的眼睛,毫不客气直言道

“九弟你扪心自问,若是九弟今日不过一不得圣心,在外头被人诸般轻视的光头阿哥,你愿不愿陪八哥去赌这十分之一,甚至百分,千分之一的赌局”

胤禟张了张嘴,方才发觉此刻竟是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不论对人心的揣度,还是口舌,八阿哥都胜过眼前的胤禟太多。

“可是八哥,就算是权势地位,八哥如今也得到了,那张椅子,你就非要不可吗况且有二哥在,汗阿玛寿数注定不凡,八哥你又何苦这般着急”

听到这个,胤禩却只笑笑难得没有说话,反倒缓步行至一座明显看出是新添的书架前。随着对方的动作,九阿哥这才发觉书房内,不知何时又重新多了这么些书册。且看封面所书,竟多是杂术,道经一类

八哥什么时候也看起这些了。胤禟还没来的及疑惑,却见眼前之人已经施施然从书架中将一本略显陈旧的古书拿出

“九弟,你难道没有看出,汗阿玛最几年明显精力甚至样貌俱是不若以往了吗”

“按理来说以二哥的医术,和对汗阿玛的感情,断不止于此地”

话音刚落,胤禟瞳孔骤缩,八阿哥脸上却多了几分笃定,习惯性将单手负于身后,温润的目光从眼前之人面上一扫而过。

胤禩唇角不觉勾了勾

“八哥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既然修真之事千年前便曾有之,为何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位帝王能够得以长生那日九弟也曾看到,修士能力强大如斯,甚至可同天雷对抗。可莫非自古以来所有修士皆是不慕名利不成”

“这般强大的力量,当真没有丝毫限制”

“联想到二哥这些年愈发抽离的态度,若我所料不错,起码有两样,对方是决计不可插手的,而其中之一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便是这帝王寿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温煦的朝阳不知何时也逐渐变得刺眼。

此刻八阿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于胤禟却是仿若平地一声惊雷,炸的人脑中一片眩晕。然而眼前之人却没有任何放过对方的意思

“汗阿玛如今已然将近花甲之龄,而爱新觉罗氏自入关以来,从未有长寿之君”

“九弟,就算这样,你也觉得八哥我,不该赌上一赌吗”

直视着眼前之人难得震惊的神情,八阿哥看似平静的面容下眼中却是毫不掩饰地熊熊燃烧着的野心。

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他能登上太子之位,他爱新觉罗胤禩自然有法子让汗阿玛动不得他

“九弟你自小顺遂,从无到大人胆敢轻视于你,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自然理解不了八哥孤注一掷的决心但九弟今日还愿意踏足哥哥的府邸,这个情分,八哥永不会忘”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晓今日两人都说了什么,只知晓胤禟离开之时,背影是从未见过的颓唐

许是这些时日朝堂不断有人进言,许是沸腾民意不可轻视,八月初十这日,康熙终于亲自在大殿上松口,其后更是明旨将在三日之后,由众朝臣亲自推举太子

此旨一出,朝堂之上瞬间沸腾。八阿哥府上,短短时日更是门庭若市。然而府中之人却并未如传闻般欣喜若狂。

书房内,胤禩最为亲近的谋士何焯不由轻叹一声“不愧是万岁爷,手段果然了得,仅仅一道旨意便直接将这一切彻底由暗转明。”

“如今,咱们竟是进也不得,退亦是不得。”

进,不论成功与否,八爷身后党羽必然彻底暴露在龙椅上那位爷跟前,今日投上的所有人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打上八爷的标签,被万岁爷深深忌惮,更甚者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也并非没有理由。

退,所谓士气一道,一进二退三而竭之,更何况事情在他们手下被推到这一步,领袖若是在此时退下,必将臣心尽失。

“万岁爷这是在逼爷做出抉择啊”

寂静的书房内,何焯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选择已然很明显了不是吗”轻扣着案上的檀木,胤禩语气淡淡。看似选择很多,其实真正摆在他们跟前的从来只有一条路。

至于帝心,胤禩嗤笑,从来没有的东西又何来选择之地呢

显然何焯也并非不明白,只临到最后,却仍是谨慎地低头问了一句“万岁爷到底用意不纯,爷咱们这边是否留手一二”

“不用”胤禩掌心向上,制止了眼前之人的未尽之语,原本温润的眸光此刻却是毫不掩饰地锋锐

“既然汗阿玛想探爷的底气,那便教汗阿玛看看,便是三日后当真毁诺不愿立爷,旁人这个太子之位也决计坐不稳当”

而他,也决计不是大哥这般可以随意圈禁之人。

显然这一刻,胤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果然,三日后,原本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此刻却仿若一个巨大的闹剧,看着眼前奏章之上几乎超过大半的“胤禩”二字,甚至连心腹重臣马齐及亲舅佟国维等人赫然在列,康熙数日以来积攒下的愤怒终于彻底迸发而出,当即对着两位重臣怒斥道

“今你二人与之为党,殊属可恨,胤禩一味仁弱,喜好虚名,倘今日立其为储,来日朝政岂不尽在尔等之手”言外之意,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打的什么小算盘。

至于大堂之上仿佛已经有所预料的胤禩,更是教康熙恼恨之极,甚至半年不念父子情义,当堂说出

“胤禩系辛者库贱族所出,心高阴险,如何能当大任”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阿哥们俱是三魂失了六魄,连自以为做好准备的胤禩此刻都不由得腿脚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辛者库贱族呵贱族

原来额娘服侍了汗阿玛几十年,临到头来竟仍是辛者库贱族,那他又算是什么呢

消息传来,连胤礽手中的白玉棋子也不由微顿了片刻。

这一局看似八弟输的彻底,可汗阿玛啊汗阿玛,胤礽不由得微微阖眼,再您在说出辛者库贱族一词之后,又究竟赢下了几分呢

权势,父子琢磨着这几个词,胤礽突然就没了对弈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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