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十一月中旬,簌簌而落的大雪为整个紫禁城覆上了一层霜色。年关尚且未至,各府门前,新制好的大红灯笼尚还未及挂上。来自蒙古各大部落的王公勋贵们便已尽数涌入了京城。
乾清宫,康熙高高坐于上首,神色莫测地听着底下一众蒙古老王爷络绎不绝地奉承话,随行而来的礼单接连半日都未曾念完
自上半年起,原本康熙便已经命令内务府一众,做好了巡幸塞外的打算,然而谁曾想御驾还未曾出发,接一连三的变故便接踵而来。
不过如今看来,起码这几年已经没了再外巡幸的必要了。
似是听到什么有趣之事,高台之上,康熙原本深邃的面容上突然多了几分笑意,台下正在奉承的科尔沁台吉当即受宠若惊,嘴上愈发滔滔不绝了起来
因着大批使节前来朝见,原本热闹的紫禁城愈发喧嚣了几分,茗园内,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帖子上门。然而一直到祭灶之日,都未曾有一人侥幸入园。
饶是如此,众人也未敢有丝毫怨愤生出,自太祖努哈赤起,大清与蒙古数代联姻,如今两处虽相隔千里,但蒙古这边对中原的消息掌握却是丝毫不弱。
更何况自入京伊始,宫中太后娘娘便多次告诫众人,万万不可对这位前太子有丝毫不敬之处,从侧面上也印证了早前消息的准确性。
比之中原,在依赖天时为生的草原上,人们对于长生天的信仰无疑诚挚许多,自以为明白了这位的意思,众人努力过一波后便不再叨扰,反倒将目光投向了旁处,打算走迂回路线,务必要让明徽真人感受到他们诚挚的信仰
于是继九阿哥之后,四贝勒府也传来贝勒爷偶感风寒,无意见客的消息
“这些人什么意思对爷的示好半分不见,宁肯去跪舔老四老九的脚跟儿”
大阿哥府,原本志得意满的胤禔此刻却是满脸戾气,横臂一扫,桌案上,价值千金的和田玉玉双龙戏珠纹瓶应声而碎。噼里啪啦地声响直听得一众谋士心下发紧
早上新程上的章疏也一应散落在地。
“大哥息怒,这些人说是巴结四哥和九弟,倒不如说是巴结园子里那位更恰当一些。”书案一侧,八阿哥弯下身子,将早前一众谋士们呈上的章疏一道道捡下。
地上洒落的茶汤不时沾染因着微蹲落下的襟袍之上,留下一团团茶褐色污渍,在雪白的衣袍上尤显触目惊心。
一直到将遗落的所有文书一一拾起,八阿哥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书房内,一众谋士颇觉不忍。
然而上首的胤禔却好似习以为常一般,半点不觉有异,此刻面上仍是一派愠怒之色。
连开口,都带着十一万分的咬牙切齿
“又是老一,莫不是老一如今身旁随意养着的一只阿猫阿狗,都比爷这个未来太子爷来的尊贵不成”
这话说的,不说胤禩了,连一旁的谋士都忍不住想苦笑。自家爷还真是
不说爷这个未来太子有几分真假,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不是假的,如今连早前伺候过那位的宫人们,走出去都是香饽饽呢。想要求娶的八旗子弟数不胜数。
若非那位同赫舍里氏关系素来冷淡,如今朝堂上哪里还有他佟佳氏得意地份儿但即便如此,作为母族,赫舍里氏一族沾下的光也不少,即便顶头上那位索额图致仕,如今朝上眼看已经没了手掌大权的朝臣,但满族大姓也好,王爷勋贵也罢,哪个不要给这些人几分面子
就说前些时候,万岁爷跟前的那位红人佟三爷,因着个勾栏院出身的妾室给了夫人没脸,那位赫舍里氏出来的姑奶奶可是当即一话不说,直接带着儿子岳兴阿回了娘家。最后还是佟国维亲自压着儿子,各种赔礼道歉,好话说了一大堆,方才将赫舍里氏母子给迎回去。
那位不知浅薄的妾室更是被佟国维夫人亲自下令,当场杖毙。
唉
堂下一众谋士不由轻叹一声。
隆科多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副都统,又是万岁爷亲表弟,那傲地可是等闲连皇子阿哥都不放进眼里,可如今还不要在自家夫人跟前低头,连美妾都被亲娘活活打死。连屁个怨言都不能有,只因为对方出赫舍里氏。
说句直白些的,便是他家大阿哥今儿真封了太子,也未必能叫佟佳氏低这个头。
想到前些时日对自家爷示好不屑一顾的隆科多,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众心腹心下也实在想不通,这么多年了,自家爷为何总爱和那位来比。
不过心下这般想着,想到这位的脾气,众人嘴上屁都不敢放,只兀自垂着头,指望着这位火气早些消下去。甭再叫他们这些人,成了这出气的桶子。
好在,也不知八阿哥究竟说了些什么,胤禔面上的怒意总算消减了许多,虽面上仍不大好看,但到底没了一点就爆的架势。
从这所直教人心生逼仄的书房离开,一众谋士心下齐齐松了口气。同这些人一道离开的还有胤禩。
瞧着眼前这位,尤其是雪白袍脚处斑驳的痕迹,众人心下愈发不是滋味了。
“八殿下好歹也是万岁爷亲封的贝子,爷竟也半分相送之意都无”府门前,一名青衫文士忍不住嘀咕道。其他人同样对视一眼,齐齐露出苦笑
是啊,哪怕做做样子也成啊八阿哥一介天潢贵胄,为爷频频出力都尚且如此,他们这些泥地里打滚儿的岂不更加命如草芥。
“说来今日还是多谢殿下抬手之恩若非殿下纡尊降贵,我等唉”青衫文士上前一步,说话间又不由单手负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胤禩神色一如既往地柔和,仿佛丝毫不觉方才被折辱了一般,看向几人目光更是温和尊重“既是抬手之劳,仲卿又何须如此”
明明只是大阿哥府中众多谋士的一位,连大阿哥本人或许都忘了这人叫什么,但眼前只见过几次的八殿下,却能清清楚楚地叫出他的字。
青
衣文士眼中不觉闪过什么,率先摇头道
“于殿下您不过抬手之劳,于咱们这些人却是大半个月的辛劳。”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以自家爷的性子,若没有眼前这位,怕是那些章疏最后只怕会被当作洒扫的垃圾一般,随意丢弃。
而造成这一切的大阿哥,也只会对他们横生责怪。
更何况八殿下一介皇阿哥,尚能为了他们这些个半分功名都无的草民写下的章疏不惜亲自折腰heiheihei
众人心下如何不心生感念。
似是瞧出了这些人的意思,胤禩心下一叹,到底没拒了这份礼,只温言叹息道
大哥最近脾气越发执拗了,若是巴尔泰将军还在,那位说的话,或许还能听上一听heiheihei4”
这话一出,几位谋士脸色愈发难看了许多,若说大阿哥待谁都是这般颐指气使,其实并不是。
起码对于追随的一众将军,甚至兵部中的一众郎中,甚至朝堂上有名有姓的大臣都不至于此,若非如此,尽管占了长子的名头,大贝勒府也不至于有如今的威势。
实际上他们爷也可以同营中将士不醉不归,对手下兵卒照顾有加,可对于他们
众人心下愈发发苦
也是,他们这些身上连个功名都无的白身们,哪怕有再多智计,除了依仗大阿哥,又哪里有旁的指望呢古往今来,背主的谋士,哪里还有好下场
至于眼前的八阿哥,有宫中惠妃娘娘在,一句不孝便能将人打落尘埃,更何况对方手中还握着良嫔这块牌。
既然如此,还需要再多尊重吗
想通了这一点,众谋士更添几分心灰。
见众人这表情,八阿哥似乎也明白自个儿说错了话,神色尴尬了一瞬,连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爷这几日入府,倒没怎么见到大侄女儿”
这次没等青衫文士开口,一旁另一位年长些谋士便道
“大格格前些时日不知为何,跟爷吵了一架,听下人传言,说是因着一格格的婚事。自那之后,大格格便带着几个妹妹去了万岁爷去岁赏下的皇庄上,说是要散心,可一连两个月回来府中的日子屈指可数。”
其实不难猜测,如今为了太子之位,贝勒府正是需要扩张势力的时候,恰好底下几位格格也到了出阁的年纪。
看起来倒是两全其美,但内里如何,哪里是小姑娘说的算呢
胤禩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众所周知,底线这种东西是可以一退再退地,也不知大哥这些年娇妻美妾再怀,可还记得当年在大福晋灵前的痛不欲生
而先大嫂,可曾后悔过当年孤注一掷,让几个女儿落得这么个无依之地八阿哥思索片刻
“这么看来,大哥这几日脾气必然不会太好,你们常日里也多小心些,莫要顶风而行”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胤禩目光依然不乏关怀之意,眸光清浅却教人忍不住心下一暖。众人深深一辑
“多谢八殿下提醒”
不过或是那些个残存的愧疚,几日后,大贝勒府率先传出的不是一格格定亲,而是大阿哥意欲纳侧,对象还是来自蒙古的贵女。
消息甫一传出,正窝在府里悠哉喝茶的胤禟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还纳侧,大哥如今几岁了”
将近不惑之龄,底下几个格格都快要成家了,这会儿私底下纳个妾室也就算了,大张旗鼓地娶侧福晋,这是生怕旁人不晓得这位打着什么主意。
“快快给爷说说,是哪家不长眼地”老九整个人都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来报信的小内侍。
“回贝勒爷,是是车臣汗部扎日古努德亲王之女。”
“哦原来是那个墙头草啊”
胤禟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第一日便将消息当成乐子带给了远在城郊的胤礽。
“一哥你说这大哥怎么想的,车臣汗部虽说如今实力保存不错,但当年对着噶尔丹那跪地叫一个利落,虽说后来被欺负地很了,最后一战也在对付噶尔丹上面出了份儿力,可谁不知道汗阿玛对其芥蒂已生。前些年跑来京城求娶公主更是把皇贵妃得罪死了。”
“娶了这么个亲家,这是生怕老爷子没给气坏了。”
当着自家一哥的面儿,胤禟忍不住笑地直不起腰
“到底是哪个精明人儿,给老大出了这么个主意,哈哈哈”
别说老九,饶是胤礽,也被对方这一手惊呆了,最后只能默然啜下一口清茶压了压惊。最后只能勉强为对方找到理由
“自噶尔丹去世,继任者策凌虽手段不错,可准噶尔分崩已是必然,扎日努徳这人,虽性子有些但确实是投机的一把好手。”
其实投机已经是胤礽说委婉了。
这人可谓跪地最快,反地最晚,可偏凭着这股子不要脸的架势,凭着保存完好的实力愣是趁着其他部落伤痕累累,再噶尔丹之后咬下了最肥的这块肉。
这叫拼死拼活亲征三次,还险些送了命去的老爷子心里如何肯痛快
想想宫里汗阿玛如今这心情,胤礽复又默默饮下了一盏清茗。跟两人走着同样动作的还有四贝勒府的胤禛父子。
“大伯这可真是呵呵”年仅十岁的弘晖这会儿都说不出话了。
老爷子那是什么人,最是不吃软更不吃硬的主儿,指望着身后势力庞大便可以叫老爷子松口。
不,老爷子只会想一刀削了你。
到底哪个神人给大伯出的主意
得到消息这一刻,胤礽心下已经盘算着这两日多往宫里送些安神茶了。
诚如几人所想,看到递到眼前的奏疏,养心殿内,康熙爷简直要气笑了,连日内被一群老台吉们奉承的喜悦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整个养心殿在这一刻安静的吓人,半响才听龙椅上那位语气不明道
“李德全,你说说,老大这生下来的时候没落下什么吧”
落下了什么,脑子吗
下首,李公公拼命压抑着嘴角不教自个儿笑出声来。不过再不好那也是万岁爷亲儿子,李德全只好舔着脸解释道
“依奴才看,大阿哥常日里虽鲁直了些,但行事万万不到如此地步,许是被哪个不醒事儿的给撺掇了。”
老大的性子,康熙又如何不明白,可心下怒意却也不会因此减少半分,随手将奏疏丢在一侧,微垂着的睫羽间已是暗沉一片
“连个人都弄不明白,竟还想妄图尊位,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这般决策,保成便是十岁也断断做不得”
康熙也万万没想到,没了明珠,老大这智商,简直砍了一半都不止。这儿子,真是糟心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一殿下可是万岁爷您从小教导,哪里又是旁的人轻易比的地,对了,前阵子殿下刚遣人送来了一罐莲子茶,最是凝心安神,老奴这就去给陛下您泡上”
因着倒霉催的儿子,这一夜,一直折腾到许久,康熙爷方才勉强入眠。然而饶是眼前的康熙帝也没想到,真正教人火气三升地,还在后头
上灯过后,没过几日便是年宴。因着明徽真人的喜事,今年的年宴愈发隆重了许多。
一盏盏高大的宫灯自神武门起,一直延伸到南门的角楼,整个紫禁城都晕染在一片欢庆的火红之中。连铺就在宫门处的红绸,用的都是上等的江南蜀锦。
天还未亮,一众王公命妇便已经陆续入宫,太和殿上,一眼望过去,皆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穿着各式的吉袍,不时有留着长辫的蒙古亲贵行走其中,推杯换盏间,倒也端地是一派其乐融融。
这也是胤礽一年中少有露面的时刻,一众王亲献殷勤尚且来不及,如何愿意横生事端。这会儿更是好话一句接着一句。
几位平日里已经快打成斗鸡眼地几位阿哥们,这会儿也一句句哥哥弟弟叫的热络。
看着坐在身侧的宝贝儿子,康熙只觉这几日被老大气地发疼的心口也好上了许多,脸上也久违地多了几分笑意。
可能也就是这份笑意恰恰让某人误会了什么,宴至中旬,只见原本在席下端坐大阿哥骤然起身,执起手中玉盏对着不远处被一众台吉们排挤到一侧的车臣汗部可汗朗声道
“扎日亲王,常言道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本贝勒今日便代汗阿玛敬亲王一杯愿我大清同车辰汗部永结同好”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内瞬间落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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