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元没有问小蝶儿两位老人喜不喜欢送去的羊肉。

  就像他在芙蓉镇上没有问孟老头夫妻俩有没有一夜年轻十年，有没有返老还童一样。

  修个佛法的他，把眼前所做的一切，只是当成了一场不求回报的布施。

  就像当年小虎一朝闻道，在敦煌石壁下刻下的那句佛谒一样：“与人为善，同登彼岸。”

  来来去去，并不需要一个理由，也不要去问一个结果。

  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小蝶儿好像忘了去偷吃锅里的羊肉，而是带着师弟坐在客堂里，一起念起了李修元今天刚刚抄写的佛经。

  静坐堂前，李修元却想起了自己的心思。

  小镇中生活当真是寂寞如雪，所以当小蝶儿在路上偶遇老婆婆之后，他也没有反对两人时不时去西边的老人家玩耍。

  在他看来，两位老人应该也很喜欢小蝶儿和乌鸦。

  眼前的老人既然没有儿孙，如此的生活更是寂寞，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如孙儿一般的孩子，倒也能消去心里的寂寞。

  看着一字一句读诵佛经的小蝶儿和乌鸦，李修元在想。

  怕是夏天到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就能恢复到化神境的修为了。

  只不知道，已经渡动雷劫的两人，要不要再挨一回？转眼想想，两人应该也不怕渡劫。

  只是重修一回，怕是雷劫也是这一方修士的二倍吧？

  这里既然是他的天路，那么天路之上便不会一路平坦，将会有数不清的坎坷等着他去跨越。

  而师父说了，天路只是他一个人的天路。

  并不属于眼前的小蝶儿和乌鸦，于是，他便要在自己踏上那征途之前，将两人安排妥当。

  只要小蝶儿跟在云天虹的身边，师徒便还会有重逢的一天。

  至少，小蝶儿可以再回到定安城中，完成她内心的愿望。

  至于踏上另一条天路的皇甫青梅，西门孤星，大姐李秋水和上官艳红等人，就要看老天的安排了。

  究竟是天玉城，还是天罗城，还是另一处他没有去过的世界？

  那都是后话了，眼前，他只想安安静静，跟小蝶儿和乌鸦过完在蓝田镇的这个大年。

  戌时一刻，李修元让小蝶儿和乌鸦早早歇息，说是睡足了，明天好守夜。

  等到两个小家伙各自回屋，打起了呼噜，已经时近亥时。

  摘下挂在屋檐下的竹笠，披上蓑衣，关上了院子的大门。

  一挥手打开了所有的法阵，他要趁着大年来临之前，看看这座小镇，看看当年宇文琉璃，跟澹台明月住的那座院子。

  白雪何茫茫，寒风亦萧萧。

  一转眼，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踏上了当年曾经踏过的土地，将这里当做他生命中必须去征服的一段路程。

  师父已经将不离和尚跟宇文琉璃的近况告诉了自己，那么其他的那些人呢？

  那个当年射了自己一箭，往汤里下毒的少女，有没有嫁给那个美得像个女人的欧阳夏云？

  皇城里的宇文杰大婚之日，妹妹却在小金山上燃烧起涅盘之火，作为新娘子的澹台明月，心里可能愧疚？

  不知不觉，踏着漫天的风雪，李修元站在了当年的院落外面。

  只是这里已经亮起了灯，大门紧闭，显然是主人回来，不再是一处无人问津的废墟了。

  暗香盈袖不及暗夜一箭，当年那些风花雪月的往事，却在这风雪交加的夜里，默默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踏出风雪，他又来到了当年从草原上来到蓝田镇第一天的路口。

  欧阳漫雪寒风中来路口等着外出归来的弟弟，自己却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那个当年跟自己一曲百鸟朝凤的雪原少女，可否嫁作他人之妇？

  自面往北，从西到东，李修元将小镇于风雪之夜丈量了一遍。

  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才悄然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小院，而这个时候，刚刚过了子时。

  眼下，已是玄武大地的大年三十了。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挥手关上大门，将头上的竹笠挂在屋檐下，他要回屋做一回清梦，一梦万古。

  问问当年李白，为何要狠心扔下自己的妹妹。

  ......

  有人欢喜，自然就会有人烦恼。

  这一年的三十，可不是人人都是欢天喜地，等着吃团圆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喝上几杯。

  然后将长夜看尽，等待新的一天。

  雪峰山上的王强依旧在师傅的木屋里悟道，每日里念诵佛经。

  原本想回银川城的欧阳夏云，因为师傅出门，于是他和云紫衣老老实实地待在梅山看家。

  楼兰的陈家自然是合家欢乐，摆出一副普天同庆的模样，让世人既是羡慕又是恨。

  陈家小姐将凤凰皇城的消息带了回来，让夫君得知天云山掌教的弟子西门无痕，怕是跟皇城的小公主无缘。

  因为在宇文杰大婚那天，公主便在小金山上闭关，连皇上和皇后娘娘也进不去那片神秘的山林。

  公冶无忌闻言冷冷一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们西门家真的是不要脸啊！”

  陈家小姐淡淡笑道：“那倒不是，他的妹妹跟宇文杰的哥哥已经定下了婚约，明年中秋就要大婚。”

  “有意思，这世间的一切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公冶无忌心里盘算着，如何跟西门无痕聊聊，跟天云山的新掌教聊聊。

  这天下眼见越来越有意思了。

  而大婚之后的宇文杰告别父皇母后，带着澹如明月，在大年前就一路往无极圣地而去，说是要回门拜见澹台明月的师傅。

  如此一来，终是打乱了慕容芷兰和百里云烟的如意算盘，两人只好乖乖跟着，回了宗门。

  这一年，天云山的掌教没有露面，甚至连西门无痕也不知道师尊去了何处。

  好在天云山各峰都有尊者，平日里也用不着去请示掌教。

  回到藏书楼里的孟神通更是乐得清静，正好师徒两人都不在，他可以过一个清静的大年。

  连着王强都去了雪峰山，他眼下可是一个真正的闲人了。

  凤凰城一路往东，八百里外浮云城，也是西门无痕的家乡。

  于凤凰城失意的西门无痕在皇城呆了一些日子，最后没有回天云山，倒是带着妹妹一路往东，回了老家。

  便是大年三十，回到家中的西门无痕也开心不起来。

  西门语嫣知道哥哥的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一路回来都在替他担心，好不容易回到家中，终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回到家里，便有自己的爹娘来帮哥哥分担眼前的麻烦了。

  直到三十这天的早晨，管家拿着一封信进了西门无痕所在的小院，走进客堂，将手里的信函给他之后。

  一直郁闷不已的西门无痕才稍稍好了一些。

  将手里的信函看了三遍之后，一挥手，扔进了面前的火盆，化作了一道烟尘。

  “既然他们不仁，那么就用不义去回敬吧。”

  西门无痕怎么也没有想到，师尊竟然离开了天云山，在这样一个风雪漫天的时节，去了西南边的秋云山。

  虽然那个地方他也曾去过，但是，这回想必大有不同。

  因为师尊说，要在秋云山养好伤才会回宗门，他西门无痕过完大年就先回去。

  如此，或许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只好师尊在秋云山呆上半年将身上的伤治愈，等着他回到宗门也不用再看孟老头的眼神了。

  有一些事情，只有他们师徒两人知道，师尊自然也不会在信函里流露出来。

  只不过，他能得知师尊的消息，便够了。

  今日大年三十，府里上来早就打扫干净，连过道里的积雪，府中的下人也扫了一番，看上去舒心了许多。

  望着堂外飘落的雪花，西门无痕总算找到一个开心的理由。

  虽说此行凤凰城他没有如意，可毕竟妹妹总算是找到一个如意人家，这对西门家来说，也算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一会，西门语嫣来见哥哥，这一路回来的路上她就没见西门无痕的脸上露出过笑脸。

  西门无痕的小院在整个家族的最深处，并没有侍女和下人侍候，用他的话说一个人安静，不需要人来侍候。

  站在客堂外，西门语嫣的神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当年自洪荒世界回来之后，她便不再是那个容易受到惊吓的少女。无论是一身修为，还是心性，都不是当年可比。

  可以说，自洪荒世界活着回来的修士，差不多都是一夜之间长大，变得稳重成熟起来。

  否则凤凰城的皇后娘娘，也不会突然就喜欢上她，愿意娶西门家的女子，跟天云山联姻了。

  作为妹妹，很多时候西门语嫣也不知道哥哥的心思，因为西门无痕喜欢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不与人说。

  客堂里的西门无痕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妹妹，却依然没有露出笑容，如往常一样，神情淡然自若。

  西门语嫣静静看着哥哥，看了半晌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直到很久之后，西门无痕才想起来给妹妹倒了一杯热茶，问道：“妹妹这么早来看我，有事？”

  西门语嫣展颜一笑，说道：“哥哥是不是过傻了，今天是大年三十......”

  作为妹妹，她自然不需要跟哥哥讲什么道理，也不用藏着自己的心思。

  她的意思很直椄，兄妹俩好不容易一起回家，自然要跟爹娘请安，带着自己去街上逛逛，想着今天要吃些什么？

  这可是过大年，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呢。

  喝了一口杯里已经渐渐变凉的茶水，西门无痕说道：“就算妹妹今日想要出门去玩，只怕城里的商家都关上铺子过年了吧？”

  西门语嫣微微一笑，缓缓喝了一口茶。

  心想哥哥今日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如此，她也能带着哥哥一会儿去见爹娘，一家人可以开开心心，过一个大年。

  西门无痕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妹妹说道：“我回来有没有跟老爹说过你的亲事？我这些日子脑子有些迷糊。”

  西门语嫣闻言一愣，随即羞红了脸，微笑着说道：“哥哥现在才想起妹妹的事，你一回来就钻进了这后院，何时去跟爹娘说过？”

  西门无痕微微眯眼，似乎有些诧异。

  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妹妹的大好姻缘，今日就要跟爹娘说一说，正好让大年过一个欢欢喜喜的大年。

  沉默片刻，说了一句：“我一会，就跟爹娘说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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