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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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齐与宋反目,宋伯禁不住打击当场昏厥。
事情瞒不住,不等宋伯被送回大帐,消息传遍丰城内外,参与会盟的国君氏族皆有耳闻。
“怎会如此?”
“公子齐离国,又与母族反目,岂非自绝后路。”
“得晋侯相助,迟早回国掌权,恶宋又何妨?”
“血脉亲人何至于此。”
此言一出,周围声音顿时一静。
上至君位更迭,下至氏族家门传承,无不充斥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血脉亲人?
权利倾轧中,谁还顾念亲情。
远有越室被降爵,今有楚国公子起兵杀伐,哪个不是血脉相连?
意图窃蜀的信平君同样有蜀室血脉,认真查询族谱,田齐还要呼他一声叔父。真正顾念亲情,蜀国不会生变,公子齐也不会投奔晋国。
“公子齐质问宋伯,宋三令[yu]害他[xing]命,宋伯不闻不问。宋伯不曾反驳,可见确有其事。”
“难怪他与母族恩断义绝。”
“宋伯行事太过,不怪公子齐与他反目成仇。”
因宋伯突然昏厥,种种传言扩散开来,宋的行径大白于天下,为众人不齿。
临近傍晚,城头点燃火把,火光绕城而过,连成一条醒目的光带。
营盘内燃起篝火,一座座柴堆被引燃,焰舌蹿升数米。烟柱腾起,在营地上方扩散,很快被风卷走。
城外座落六座大营。晋君营地在东,规模最大。营内帐篷林立,四周有栅栏围拢,并有甲士来回巡逻,处处井然有序,刁斗森严。
其余五座营盘分散在城西和城南,其中曹伯营地近南,规模不及晋营的一半。营地外围斜[cha]尖木,形成一定防御。营内帐篷环形分布,国君大帐位于正中,由里向外分别是随行的大小氏族以及军中将校。
仆人有小帐,五六人拥挤在一起,空间有限,躺下后翻身都很困难。
奴隶睡在马厩,身上的麻衣抵不住夜间凉风,只能缩进[cao]堆,扯过稻[cao]盖在身上。
自曹伯抵达丰地,每逢夜[se]来临,大帐内都会传出酒香。
人言宋伯好[se],曹伯也不遑多让。
千里迢迢奔赴晋国,参与晋侯发起的会盟,他不忘带上数名美人,寻机便要饮酒作乐。
今夜,大帐中格外安静,既不闻酒香,也听不到国君同美人的嬉闹声。
巡营甲士经过帐前,下意识减慢脚步侧耳细听。听不到任何声响,反而惊动守帐的阉奴。
“诸位巡逻倒是仔细。”阉奴背部微弓,袖着双手[yin]阳怪气。
甲长目光微凝,认出他是长沂君近侍,猜出今夜为何寂静,没有做[kou]舌之争,脚跟一转继续巡逻。
目送甲长走远,阉奴眯了眯眼,暗暗记下他的面孔。随即退回到原处,过程中放轻脚步,未发出半点声响。
大帐内,数盏铜灯矗立在地,灯盘上竖起
尖刺,托起儿臂粗的牛油火烛。
烛光闪烁,照亮帐内对坐的两人。
帐内设有屏风,屏风前的长桌被移走,替换成单[se]的兽皮。
曹伯和长沂君对面落座,面前各有一张矮桌。桌上设有小鼎,鼎中[rou]汤渐凉,表面凝固白[se]的油脂。鼎旁摆放碗盘,碗中盛放[rou]酱,盘中是煮[shu]的菜和炙[rou],和[rou]汤一样变凉,味道难以入[kou]。
两人对坐许久,本该因重聚欢喜,此时却面有郁[se]。
长沂君一路奔[bo],早就饥肠辘辘。面对这一座菜肴却提不起动筷的[yu]望。
想到白[ri]里的种种,他愁容不展,禁不住长吁短叹。
“大兄,错矣。()”
“?()_[(()”
“我没忘。”曹伯摇了摇头。
“既没忘,为何行今[ri]之事?”长沂君痛心疾首,一别平[ri]里的谨小慎微,变得咄咄[bi]人,“自公子珩登位,晋国蒸蒸[ri]上,先平内乱又灭郑国,天子下旨封侯伯,霸道势不可挡。曹之眇眇,羊毛尘量。前有背盟之行,今又公然行刺探之举,岂非是自寻死路?”
长沂君越说越气,掌心拍案,发出一声钝响。
“我派人给大兄书信,大兄可曾看进一个字?莫不是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曹伯面[se][yin]沉,许久一言不发。
“大兄,触怒晋侯非同小可。前车之鉴不远,及时回转才有生路!”长沂君言辞恳切,身体前倾,焦急和担忧溢于言表。
两人外貌身材迥异,却是不折不扣的血脉兄弟。自幼勠力同心,休戚与共,方才能活到今[ri],同国太夫人及她身后的氏族分庭抗礼。
长沂君为曹伯担忧,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曹伯何尝不知,可他身不由己。
“你离国后,楚国来人。”曹伯苦笑一声,道出身陷危局,“国太夫人意向楚,多数氏族支持她。随扈之中,七成是国太夫人安排,我能如何?”
长沂君神情骤变。
“楚国?”
“不错。”曹伯仍是苦笑,“楚[yu]扰乱会盟,使晋功亏一篑。其言背后有天子支持,还拿出盖有天子印的密诏。”
楚国,上京。
天子密诏。
长沂君面露骇然。
“国太夫人以密诏强压,言无需惧晋。并言楚乱已平,不[ri]陈兵西出,晋无暇伐曹。两强相争,曹仍能左右逢源,坐收渔翁之利。”
“异想天开!”长沂君嗤之以鼻,“晋楚都是万乘之国,战起天下震动。两强相争,短时难分胜负。以曹之国力,应主动避开,以免受到[bo]及。今反其道而行,最易惹火烧身。届时大国胜负未分,曹反遭池鱼之殃,落得国破家亡。”
长沂君绝非无的放矢。
天子分封四百年,强国轮番崛起,期间诸多小国殒灭。
() 曹军不过千乘,能坚持到今[ri]实属不易。无视周遭危机四伏,却想要借大国相争攫取好处,当真是痴人说梦,愚不可及!
“我非愚钝,然独木难支。满朝氏族赞同国太夫人,我亦无法。()”
“?()_[(()”
看着曹伯,长沂君突然冷静下来。
回忆他的言行,很快发现矛盾之处:“大兄,你故意激怒晋侯?”
“是又如何?”曹伯笑得颓废,眼底浮现狠[se],“国太夫人只想争权夺利,从不思国之将灭。国内氏族短视愚蠢,被楚人愚弄,信什么远[jiao]近攻。若曹国力强盛,自是无可厚非。国小地狭,连蔡都不及,此等妄想简直可笑。与其被他人利用后舍弃,莫如我主动一些,顺便送国太夫人一程,也让各家氏族知晓,梦可以做,乱做梦却会丢掉[xing]命!”
一番话落地,帐内再度陷入寂静。
长沂君凝视曹伯,震惊于他的凶狠。这种义无反顾,此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
“奇怪吗?”曹伯冷冷一笑,五官扭曲透出疯狂,“你离国之后,国太夫人突然调兵,我的妻妾和儿女都被囚困。世子中毒,解药在国太夫人手中。若我不能如她所愿,结果会如何?”
“她怎敢!”
“她为继妻,膝下无子,心心念念要把牢权柄。若你我死在丰地,血脉在国内断绝,她从宗室内挑选一人,宫苑前朝攥于手中,自能称心如意。”
长沂君脸[se]铁青,握拳击向桌面。
砰地一声,矮桌被砸出裂缝,他指节现出淤青,裂开两道血痕。
“国太夫人在我身边遍[cha]耳目,帐下之人都是她安排。她要我死,我就如她所愿。想要曹国却是痴心妄想!”
曹伯被[bi]至绝境,决意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国太夫人要立傀儡,八成还想[bi]迫禅让,妄图以氏族窃国。他怎会让对方如愿!
“大兄,事情或有转机。”看出曹伯的想法,长沂君脑中灵光一现,急声道,“去见晋君,我们去见晋君!”
“什么?”
“立誓为臣属,忠心不二,能救你我,亦能救曹国!”
长沂君猛然站起身,踢开破损的矮桌,大步走向曹伯,一把拉起他,道:“现在就去,一切如实说清。晋君受封侯伯,能代天子出征伐,楚仅有密诏,不能宣于世人。无论天子真意如何,附晋必有生路!”
绝境中突现生机,曹伯终不愿去死。
之前料定没有生路,他才要同国内玉石俱焚。如今有另一种选择,他马上做出决断。
“帐外有人监视,营内甲士不可信。”
“无妨。”长沂君安慰曹伯,在他耳边低语数声,随即掀起帐帘,向守在一旁的阉奴使了个眼[se],故作愤怒道,“速备车,我要去见晋君!”
声音引来甲士注意,近处的帐篷也传出声响,陆续有人掀起帐帘向大帐眺望。
长沂君无视众人,
() 大声命阉奴备车,另一手拖拽曹伯,提高嗓门道:“大兄触怒晋君,何其愚蠢!速和我过营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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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沂君不可,今[ri]天[se]已晚,不如明[ri]再去?”一人开[kou]道。
“拖不得!”长沂君连连摇头,唉声叹气道,“晋君暴虐远甚传闻。我在肃州城亲眼所见,上京礼令触怒他,即被押送法场枭首,头颅挂上城墙,[ri]夜风吹雨淋。今众目睽睽之下,大兄言行有失,岂会有好下场!”
“其言既往不咎……”
“糊涂!”长沂君捶胸顿足,瞪着氏族双眼冒火,“曹前有背盟,今再生事,如何能怀抱侥幸。晋法酷烈,尔等莫非以为罪只在大兄,不会被迁怒株连?”
此言如醍醐灌顶,登时让氏族们寒颤连连。
趁他们陷入犹豫,长沂君拉着曹伯排开人群,大步向前。
曹伯装作不情愿,嘴里喊着“我不去”“休要拽我”“大胆”等语,脚下速度飞快,一路跑出烟尘,和长沂君冲向马车。
甲士们见氏族不动,不知是否该阻拦,大多愣在原地。
抓住机会,长沂君拉着曹伯进入车厢。车门尚未关闭,就连声催促阉奴:“速行,去晋大营!”
阉奴挥动缰绳,马车冲出营门。
氏族们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情况不对,马车早就扬长而去,距大营越来越远。
“追不追?”一名氏族道。
“追,怎么追?”另一人怒视他一眼,“让人知晓我等要反?!”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习惯了曹伯逆来顺受,陡遇今夜状况,竟然无从应对。为推卸责任,开始互相抱怨,半点没意识到危机即将来临。
晋侯大营内,一只信鸟穿过夜风,飞向灯火辉煌的大帐。
马桂举臂接住信鸟,躬身进入帐内。
林珩刚刚沐浴过,洗去一身风尘,披衣坐在屏风前。长发没有梳起,随意散落在身后,发尾犹带着湿意。
“君上,是蔡地送来。”马桂解下信鸟腿上的兽皮,送至林珩面前。
兽皮展开,里面是叠起的素绢。
绢极轻薄,对火近乎透明。上面寥寥数字,内容触目惊心:青州城破,陶荣挟蔡侯,归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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