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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病


方荻花一副跟此地毫无关系的表情,不见半点紧张或者异样,背着大布包迈着大步就往里走,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林姝能不能跟上,别丢了。

  闫大夫五十出头,[jing]神很好,但是头顶已经露出锃亮的头皮,下面一圈头发很自然的地方支援中央,顽强地拱卫着稀疏的头顶。

  他的医术是家学,原本就是县城开医馆的,后来公私合营他们就合作互助开始拿政府工资,再后来就进了县人民医院,负责中医门诊以及药材采购等事务。

  这时候缺大夫,一人干三个人的活儿是常态。

  闫大夫[jing]力旺盛,医院忙,他下班还能给左邻右舍号脉开方子呢。

  他一闻林姝的紫[cao]膏就夸做得好,“地道、药效好。”

  他爹[jing]通妇科,他年轻时候觉得学妇人科丢人就专学了内科以及儿科。

  他擅长诊脉、辩证、开方,能将自己常用的[cao]药、方子用得炉火纯青,尽量用便宜的药治更多的病。

  不过他不善针灸制药这些,因为当初背[cao]药、医理等就耗费他所有[jing]神,根本没有心思再学[xue]位、针法这些。

  而且他大哥擅长针灸推拿跌打这些,他就不涉猎。

  可惜他大哥在那几年被人误伤至死。

  当时有个庸医害死病人,病人家属闹事,搞运动的趁机掀起风[lang],结果不辨对象生生把他大哥给打死了。

  因为这事儿搞得闫大夫不那么守规矩,和以前医院搞事儿的那[bo]人也不是很融洽。只不过他医术高明,现在也是医院主任级别,省里市里也有领导来找他看病,别人也不敢怎么他。

  其他人可能想直接征用陆家的药方,不一定给好处,反而会拿奉献、建设之类的大道理压人,而他就愿意发展个医院编外人员。

  他有采购药材以及请专业人士加工药材的权力。

  他也没问药方是什么,只说让陆老爹找时间来县医院一趟,谈谈怎么合作。

  书店经理和闫主任[shu]悉,知道不少行情,他看方荻花还在那里犹豫,就劝道:“大婶子,你放心吧,你来医院上一天班肯定比村里赚工分多。这路费、饭费、住宿费都给,另外还有劳务费,一天不会少于一块钱的。”

  一天一块钱就等于一个月三十块工资呢,你在乡下赚工分一天满打满算三四毛钱。

  方荻花脑子清楚着呢,她可不好忽悠,就问闫大夫:“能不能给粮票?”

  乡下人种地,可乡下人缺[kou]粮啊,尤其青黄不接的时候地瓜干子都吃完了,那就得饿肚子或者靠野菜补贴。

  闫大夫很痛快,“工资和粮票肯定有,放心吧,方子还是你们的,医院只要药膏。”

  方荻花:“那行。我回去和老头子商量一下,他腿脚不好,不爱出远门的。”

  她也知道不可能跟旧社会做买卖一样提佣钱,能比老头子种地轻松就行。

  林姝瞧着这里好多[cao]药,墙根竟然还有一小片药[ju]花,也种了几棵向[ri]葵。

  林姝眼前一亮,立刻跟闫大夫说想买点药[ju]花和葵花种子。

  闫大夫笑道:“不值钱的东西,我给你挖两棵。”

  他给林姝挖了两棵药[ju]花,让她回去栽上,至于向[ri]葵就直接用药铲挖了三两生瓜子装在纸袋里给她,“回去扇掉秕子,挑颗粒饱满的种。”

  林姝连忙道谢,还不忘给公爹铺垫,说他家里种了不少薄荷[cao],还经常去野外挖[cao]药自己配药,自己也会扎针刮痧什么的。

  闫大夫听得很感兴趣,“回去跟你公爹说,早点上县里来,我跟他好好聊聊。”

  都是一个县的他咋会不认识陆二爷呢?他住过陆家大车店,陆二爷年轻时候来跟爹请教过针灸手法,他还和人家不打不相识呢,当然丢人的事儿是不会说的。

  两人年轻时候常见面,后来公私合营不许乱跑,两人才没啥[jiao]集的。

  跟人家谈好方荻花就想走。

  她想带着林姝去县城供销社看看,她把家里多攒的几尺布票都带来了,想让林姝扯几尺布做件夏天的褂子。

  不出来没感觉,大家在村里都穿得补丁摞补丁的,林姝那样穿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出来一看,好家伙,俊俏小媳妇儿跟个要饭的似的。

  虽说干干净净,可瞅瞅那松垮的褂子,肩头、手肘都是补丁,下摆还拔了缝儿,补都没法补,裤子也是屁股[bo]棱盖都是几层补丁,裤脚已经掉了一圈,成吊脚裤了。

  当然她自己也没好哪里去,可她看不见,觉得自己一老婆子无所谓。

  虽然是原主的布料被人哄走,方荻花也觉得家里亏欠她的,儿子在外面出生入死,老陆家得对他媳妇好点。

  林姝却惦记着去给方荻花看眼睛,就跟闫大夫打听一下。

  闫大夫热情得很,让方荻花坐下,拿小手电翻着眼皮给看了看,“哟,大妹子,你这眼睛有炎症啊,不轻呢。”

  方荻花:“我瞅着比你大,你得喊大姐或者大嫂子。”

  闫大夫从善如流,“大姐,那你们挂个号去眼科瞅瞅,咱医院前几年进了机器,能看。”

  方荻花又嘀咕挂号贵,赤脚大夫那里给看个病才三五分钱,药也几分一毛的,这里挂个号就要一毛!

  咋不抢钱呢!

  她嘴上说好好好,却示意林姝赶紧走。

  书店经理要和闫大夫说紫[cao]膏的事儿,就没和她们一起。

  出了药材院儿方荻花就背着布包大步往前走,脚步呼呼的,跟有人要追着抢她钱一样。

  林姝站在去门诊的路[kou],看着方荻花高大的背影,无奈地叹气,“娘,这边。”

  方荻花:啧,这儿媳妇怎么突然又变傻了呢?赶紧走啊。

  林姝:“娘,有些病你熬熬就好了,像炎症这种熬不好的,必须得消炎,要不小病拖成大病,回头真就瞎了。”

  方荻花:“瞎说,我从8岁到现在眼睛也没瞎。”

  林姝:“……”你还怪有经验的!

  她道:“那你是不是一犯病眼睛就疼得厉害?看不清东西?”

  方荻花嘴硬:“哪有,你看我身体好着呢,耳不聋眼不花,头发都没白,力气比你不知道大多少呢。”

  林姝:真就主打一个嘴硬,你眼疼眼泪不止的时候多难受不记得了?

  她抱着胳膊嘟着嘴,歪头看向门诊的方向,反正方荻花不去她就不走,她钉这里了。

  有路过的病人家属探头探脑看热闹。

  “瞅瞅,小媳妇儿撒泼儿呢。”

  “所以我跟你说,找媳妇儿不能找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就会撒泼儿使[xing]子,可作呢。”

  方荻花一听,这样说三儿媳,那她不得抹泪儿赌气呢?

  她看林姝是真犟,没辙儿只得退回去,“行行行,去看看,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以为一毛钱就够,那些黑心的不让你花三五块都不放你走。”

  林姝:“人家大夫是治病的不是骗钱的,你没病人家还不搭理呢,有病不看那不是耽误事儿吗?”

  她拿出前世跟难缠又能挑刺儿甲方谈判的架势来,不一会儿就给方荻花说得脑瓜子嗡嗡的。

  方荻花:“行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妇女主任呢。”  以前是不说话,现在是忒能叨叨。

  年轻轻就这么犟!

  林姝:……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老太太真是犟!

  她们挂号去了眼科,人不多,不需要排队。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大夫这会儿正闲的无聊,看到有病人过来立刻热情地招待,“大娘,快请进。”

  方荻花一看这架势,更怀疑人家想骗她钱了。

  这城里供销社的售货员、饭店的服务员、医院的护士那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对着乡下人从来都是呼呼喝喝没个好脸[se],何曾这么热乎?

  不对劲!

  林姝不给方荻花退出的机会,用力推着她赶紧过去检查。

  几台仪器轮流检查过,男大夫:“大娘,你这毛病有年头了吧,这都成慢[xing]炎症了。”

  方荻花:“……”吓唬我,说我厉害好多要钱是吧!

  林姝:“是的,有好些年了,大夫您给好好看看,争取一次治好。”

  男大夫:“这种慢[xing]炎症一次可治不好,得先消炎排脓,回头看情况做个小手术……”

  “这么费劲,还是别治了。”方荻花嘟囔着想起来,一次治不好还得好几回,还动手术?

  听说手术费可贵呢!

  去年邱婆子她老头子去医院住了两天,花了二十好几,结果回去没一个月就死了!!!

  她可不想花钱还被骗。

  男大夫起身去给开药,教她怎么洗、怎么点眼药膏,过多久来复查,反正得先把炎症消下去,再看情况做手术。

  林姝前世身体不好,很擅长和大夫沟通,这会儿把注意事项等方方面面都跟大夫请教到位。

  男大夫惊讶地看着她,原本以为就是乡下漂亮小媳妇,没想到还挺懂,“你是知青?”

  知青咋还嫁了乡下男人?

  林姝笑了笑,“不是不是,大夫你心肠好,我们乡下人进一趟城不容易,你再给我们开点常用药备着吧。”

  什么治拉肚子的、退烧的、消炎的、止疼的,尤其治喉咙痛的。

  有时候喉咙痛喝点金银花[ju]花的管用,厉害了就得吃药,否则扁桃体总发炎也麻烦。

  男大夫也很耐心,并不像有些大夫那样不耐烦,对没文化的农民动辄呵斥。

  林姝:“大夫,我公爹会扎针,以前给我[nai]扎过眼睛,现在他也给我娘扎,您看有用没?”

  男大夫一听很感兴趣,问了问,夸道:“当然有用,你公爹很了不起呀,赤脚大夫?”

  林姝摇头,“不是,就是为了照顾家里人特意学的。”

  男大夫:“那我给你写几个[xue]位,回去让你爹配合着扎扎,中西医结合,疗效更好。”

  林姝道了谢,拿着一摞单子出去付钱抓药,出门却不见了方荻花,“娘?”

  喊了好几声,就见墙角探出一只大手朝她摆了摆,“这里,别喊。”

  就一副做贼的样子。

  林姝跑过去,“娘,你干啥呢?”

  方荻花板着脸,“咱不拿药,快走吧。”

  大夫看病的挂号费已经给了,不欠他啥,不拿药就不[jiao]钱。

  林姝:“娘,咱用仪器检查了,得给检查费的。”

  现在医院都是先检查治病再[jiao]钱,所以不少人会逃单不给钱。

  方荻花[rou]疼得很,“检查费多少?[jiao]上,药就不拿了。”

  林姝:“娘,咱不能小钱抠搜算计,大钱上犯糊涂呀?”

  方荻花:“……”

  这儿媳妇真是厉害了,还敢怼她这个婆婆呢!老二家的都不敢!

  林姝:“娘,你看眼睛也就花个三五块的,你要是不看小病拖成大病,回头五十块都治不好。”

  方荻花嘀咕:“那就不治。”

  林姝:“你一只眼睛干活儿不方便,锄地容易刨断庄稼,以前一天十个工分,到时候一天五个,少赚多少工分?可能三五百块钱的都不止!”

  方荻花:“……!”

  她闭上左眼脑补一下,锄地是不方便,她还真没想过这个。

  可她还是舍不得钱,“别吓唬人,这么多年都没瞎,他给看看就瞎了?那得赖他!”

  她凭着经验,自己眼睛不得劲这么多年了也没瞎,每年农忙累的时候疼上十天半个月,休息几天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花钱。

  当姑娘时候没人给扎针更遭罪些,结婚后男人给扎针比以前好熬,更不需要花钱。

  林姝故意板着脸:“娘,等我爹过来,让人家笑话他不给老婆子治眼呢?”

  方荻花一听,哎呀,那不行,老头子不能丢人。

  可她真的不想花钱,理直气壮道:“我不买药有啥丢人的?咱泥腿子没钱,买不起。”

  林姝叹了[kou]气,老太太可真难忽悠啊!

  她只得拿出杀手锏,“娘,你左眼不好使,回头跟着我爹给马克思念书的时候你也只能一只眼,你说你明明有两只眼,却一只眼使劲,那马克思能高兴?回头马克思说,得了,你一只眼供我,我也一只眼看着你儿子。”

  方荻花急了:“他咋这样小气呢?”

  林姝:“娘,心诚则灵啊。”

  得。

  方荻花为了儿子,只能忍痛花钱。

  检查费一块五,各种药加起来又两块多,这一趟总共花了将近四块钱。

  这给她[rou]疼的!

  以后可别带三儿媳来散心了!

  还是让她在家里憋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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