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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明镜台(六) 你要守护一方,还要守护……


就在渡[kou]的人群里,一袭蓝衣水袖,在熙攘的人流中穿梭,远远看去像是一抹水光游[dang],细看才发现是个娃娃脸的少年女修,手中捧着一杯剔透的冰饮,拿着木羹匙舀出小葡萄,似乎津津有味地吃着,连头也不抬一下。

  祝灵犀起初没有发觉这人是谁,目光随意地扫过整个渡[kou],一连看见蓝衫水袖三回,这才怀着“怎么哪儿都有这个人”的疑惑细看了一眼,惊愕失语——这张令人印象深刻的娃娃脸,分明和当初跳进海水中的女修一模一样。

  然而容貌虽相似,气质却殊异。

  甲板上誓不回头纵身一跃的背影,和这道悠然宛转闲尝冰饮的剪影,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当初在船舱里透过狭窄的小窗惊鸿一瞥,只看了个大概,祝灵犀难得不确定,偏过头向其他人求证——实在是这个发现太惊人,她认出了也不敢信。

  申少扬听懂她的话,可又和没听懂一样迷惑,他向前踏出一步凑到祝灵犀边上,“谁啊?哪儿呢?”

  目光下视,虚虚地落向渡[kou]络绎不绝的人[chao],恰逢蓝衣水袖的女修若有所觉地一抬头,捧着冰饮和舰船上的两人遥遥相望。

  申少扬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猛然伸出手,一把拉住祝灵犀的手,带着她往地下一蹲。

  祝灵犀在被他拽住的那一刻就微微一怔,猛然被扯着蹲在地上,身影被栏杆挡得严严实实,保准船外的人长了双千里眼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你干什么?”小符神愣愣地蹲在甲板上,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申少扬紧张极了,一个劲搓着手,“万一被她发现我们在看她怎么办?”

  祝灵犀短暂地沉默。

  本来他们是巧合认出娃娃脸少女的,现在被申少扬一躲,搞得好像他们是[yu]行不轨、用心险恶——她就是看到娃娃脸少女意外生还有些好奇,不至于吧?

  “万一这是她的秘密呢?”申少扬手心都快冒汗,“她故意在我们面前表演舍生忘死地一跳,让我们都以为她回不来了,谁知道她自己私下里有别的办法,能从南溟轻轻松松地回来——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灵犀于是请教他:“为什么?”

  申少扬一股脑儿地说:“她和那只妖兽肯定是真的勾结在一起了,只不过在我们面前演一出戏,让我们深信她是无辜的、下落不明了。现在我们撞破了她的行踪,她一定非常紧张,指不定要对我们怎么样灭[kou]呢。”

  祝灵犀再次沉默。

  她总觉得,虽然申少扬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娃娃脸少女明知他们一船人不[ri]就将抵达子规渡,却还大剌剌地出现在子规渡的渡[kou],应当不是为了随机找两个倒霉蛋发现后灭[kou]的。

  娃娃脸女修要是真想假死脱身,就不该出现在玄霖域的任何一处地方,而是远走其他四域,等到风头过去了再现身。

  申少扬一个劲地摇头,“也许她就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祝灵犀实在说不动他这人了。

  她沉默了片刻,没再提及娃娃脸少女,而是以一种极为平淡,近乎告知般说:“你搓的是我的手。”

  申少扬猛地松开手,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叠声不停顿地道歉,“我还以为这是我的。”

  祝灵犀神[se]平静,一点也没变化,对于申少扬无厘头的傻瓜话无动于衷。

  富泱从不远处走来,正好听见,一时间左看看、右看看:是他听错了吗?还是说,现在流行认错自己的手了?

  银脊舰船在渡[kou]重重地落下。

  才刚入渡,庞然的舰船便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犹如困龙长吟,哀而不伤,摄人心魄,别说是即将下穿的船客们,就连在渡[kou]各行其是的路人也纷纷抬起头,循声望来。

  上一次申少扬坐舰船到山海域,可没有听到舰船发出这种声响。

  甲板上哄哄闹闹,随着那声龙吟般的低响而爆发出新的热议,原本满心疲倦和惶恐,只想赶紧到岸下船的船客,此刻又像是全然忘了自己烦躁催促船员的模样,对下船也没那么迫切了,半真不假地分享着自己道听途说的消息。

  “听说不同品质的银脊舰船,到港时的表现也不一样,也不知道我们坐的这一班舰船究竟是不是这样,反正都是来回馈普通船客的。”

  到目前为止,这是流传的小道消息里最靠谱的一个,一传开就受到了半船人的热议。

  最开始传出这消息的修士比谁都积极,甲板都不愿意下了,下船那几步路被走出天涯海角的架势。

  “若无余事,即刻下船,不得在船上停留。”徐箜怀就站在出[kou],神[se]冷厉,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每个为了谈天说地而迟迟不下船的“可疑修士”。

  以徐箜怀冷厉的眼神、显赫的名声,他站在出[kou]监督船客们即使下船,还能有哪个不开眼的船客敢胆大包天啊?

  船客们在心里不情不愿地抱怨:明明都要下船了,徐箜怀为什么还摆着那副谁都逃不掉的表情?大家都是买了船票的船客,在甲板上稍微说说话又怎么了?

  可徐箜怀凶名在外,他站在门[kou]虎视眈眈,谁敢抗议?

  船客们一怒之下……也就只能怒一下。

  徐箜怀若是把这些腹诽埋怨放在心上,他也做不成这么多年的獬豸堂大司主。

  他冷着脸厉声催促,实际上比他表现出来的更急迫。

  这些普通船客还在这里兴冲冲地议论舰船的一声闷响所从何来,压根不知道这是银脊舰船不堪重负后的最后一声示警。

  这艘舰船挺过了元婴妖兽的袭击,挺过了虚空裂缝的侵蚀,最终在青穹屏障前因徐箜怀和曲砚浓的暗中角力下濒临破碎,穿越青穹屏障时,甚至是徐箜怀暗暗出手相护,才安然平稳地到达子规渡。

  再不下船,舰船就要崩毁了,还留在甲板上胡吹乱侃?

  偏偏此时最不能将真相道明,否则以这些修士三番两次遇险后的惊弓之鸟心态,一听说舰船真的要崩毁,只怕当场就要恐慌,到时一窝蜂地争抢,反而更容易出事。

  徐箜怀在心里烦躁莫名,总有些拎不清处境的糊涂虫,害人害己,也耽误獬豸堂的事。说出去这些人好像也没什么坏心,就是蠢罢了,非要追究苛责,未免小题大做,身在其位必谋其职,他做了大司主,如何能擅自追究那些不曾写在清规法度里的事?

  要是……他不曾做这个大司主就好了。

  这念头一生,他悚然一惊,如有紫电清霜从他天灵盖直降全身,整个人木然地站在原地,看似还疾言厉[se],催命一般地催人下船,实际上三魂飞了两魂,久久出神。

  履任大司主,执掌獬豸堂,谨守宗门清规戒律,维护宗门的法度秩序,本就是他毕生所执,不然,他又如何能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位置上一坐就是数百年?

  分明是得偿所愿,本该心平气顺,为何又在多年后生出这一句感慨?

  他以为他是无怨无悔,原来心底早已生了怨气,也有了悔意——那他这么多年苦守坚持,究竟算什么?

  曲砚浓拈着船票,身后四个小修士排排队跟着走到栈桥前。

  “下船。”她语气淡淡的,目光在徐箜怀的身上一旋,扬眉——一个人的心气影响了气势,方才徐箜怀还冷硬得像石头一样,现在怎么像是空了壳,一敲就碎?

  徐箜怀仍然对是否将她放入玄霖域抱有深深的犹疑,亲手将一个修为莫测、心[xing]有异的危险人物带到宗门辖下,倘若出了事,祸害的是自家宗门。

  “进了青穹屏障,你不会再有青穹屏障前那样的机会。”徐箜怀语气冷硬。

  他顾忌一船人的[xing]命,这才退了一步,没有深究,任由她进了青穹屏障,现在身处玄霖域内,上清宗的绝对掌控之下,绝不会再给她耍手段的机会。

  曲砚浓微微偏过头。

  她其实无意针对徐箜怀,她一贯是兴之所至随心所[yu]。

  “是么?”她语气淡漠,“你在船上要护一船人,下了船,不还有一个渡[kou]、一座城要护吗?”

  身任獬豸堂大司主,到哪儿没有顾忌?

  穷凶极恶、肆无忌惮的恶徒,到哪儿没有机会?

  徐箜怀蓦然盯死她,周身杀气一闪而过。

  “你要守护一方,还要守护秩序和规矩,就只能做盾,不能做矛,我以为你当了这么多年獬豸堂大司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她轻描淡写地一哂,懒洋洋地抬起手,两指并拢,拈着一枚船票,语调轻狂,处处不耐,“验、票。”

  徐箜怀牢牢地盯紧她,太阳[xue]边的青筋鼓动,过了很久才伸出手,在她的船票上轻轻一点,验过船票上的灵纹,冷冷偏过头,“过!”

  曲砚浓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徐箜怀又转过头,定定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几番沉吟,他缓缓抬起手,取出一枚品相不凡、灵光闪烁的符箓。

  上清宗特制的神品符箓,从未向宗门外流通,连普通弟子都不得而知,只有地位显要的长老管事方能有所接触。

  徐箜怀手中也只有三枚,其中一枚用在南溟上,救下了摇摇[yu]坠的舰船,剩下两枚中,有一枚是专门用于传讯,能瞬息跨越万里,无视青穹屏障阻隔,联通五域,在神品符箓中数量最稀少。

  他先前从没用过这种神品传讯符。

  徐箜怀紧紧攥着那枚神品传讯符,冷着脸犹豫了很久,最终眼神一冷,捏碎了符箓:

  “子规渡,有女修化名檀潋,修为元婴中期以上,明镜台里红线游丝不胜数,不知根底,凡有同门见之,须审慎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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