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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 -----晋.江文学城独家--……


客栈大堂里灯火通明,许多考生已经在等着出门了。

城里的宵禁从亥时一刻到丑时末。

因着乡试的原因,今晚的宵禁对众考生和送考人员没有限制,只不过也有时间上的规定。

就比如此时,大家须得亥时一刻方可出门,而到了贡院门口,送考人员就得离开,且必须马上回到住处,不许在街上晃荡。

至于为何同意让送考人员一起陪同前往,自然是因为要帮着提东西的缘故。

在贡院里待上九天,光是吃的就要准备上好多,何况还有像煤油灯和碗筷等许多用具,没人帮忙拿着,还真不行。

说来这还算好的,若换作会试,一月里天冷,要带的东西则会更多,像陶罐,木炭,还有厚衣裳啥的,都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林远秋这次带的东西也不少,这不,其中几样还是他今日一早临时去街上买来的。

首先就是号帷,原本这东西就在考生们该准备的物什清单中。

只不过这东西用在考会试的时候居多,毕竟一月的天还冷的厉害,有它挡着风,总要暖和一些。

而现下,正是八月最热的时候,再往号舍门口挂上一层帘布,被闷在里头肯定不舒服。

再则,挂号帷还得带上锤子跟铁钉,多不方便啊。

是以,在秋闱考试中,准备这个的考生很少。

而林远秋却不一样,对他来说,那臭气可比闷和热让人难忍多了。

所以,不管这法子有没有用,他都想试上一试。

带锤子和钉子再怎么麻烦,总比被臭气熏得晕头转向,考落榜的强。

说实话,若是因为自己学业不精没考中,那林远秋也无话可说。可要是因为这种非不可抗力的因素造成与榜单失之交臂,他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憋屈的。

正因为这样想,所以林远秋在买号帷时,特地挑了能把整个号房门都挡住的那种。

考虑到届时号舍里的闷热,林远秋又买了薄荷片香,到时含一片在嘴里,定能缓解上不少。

至于防中暑的药,自是不必买的,一姐夫家里就开着医药铺子,这次给准备了不少。还有大姐拿来的梅子酒,这次林远秋又带上了,但愿别再被搜检差役给打碎了。

对于儿子买号帷和锤子这些,林三柱没发表意见。在他看来,自家狗子可是考过一次乡试的人,懂得肯定比他这个爹多。

所以在举试上,自己还是少参与意见的好。

周子旭和周兴也一起下了楼来,四人都等在了大堂里。

亥时一刻,店伙计吧客栈门打开,这时大堂里的众人就往门外的街面上涌去。

说是涌去,还真一点都没夸张,文锦街上有大小客栈四十七家,这会儿所有考生都往一个方向而去,看着极为壮观。

担心儿子会被挤到,林三柱和周兴走在两边,把两个孩子护在了中间。

林三柱边走边不忘叮嘱,“记得先把爹给你买的桂花糕和绿豆饼吃完,这天太热,时间放久了容易坏,还有,挂号帷钉钉子时注意着些,别伤到了自己。”

考场里没有可垫脚的凳子,往门沿上锤钉子时指定得垫起脚尖。

林三柱有些担心自家狗子垫脚使劲时会拿不稳锤子。

不过等他看向边上那个已跟他差不多高的儿子,觉得自己想多了,就这身高,哪还有够不到门框的道理。

林远秋也知道他爹这是不放心自己呢,点头应声道,“爹,您放心吧,儿子会小心些的。”

比起林三柱,周兴担心的更多,他家旭儿可从没做过饭呢,也不知道会不会饿着。

周子旭不以为意,“爹您担心啥,那炒米用煮熟的水泡了就能吃,这两日林兄已教儿子做过好几回了,都没失手过呢。”

这次周氏不但给林远秋做了腊肉兔子,还做了小鱼干。

做鱼干的手法与兔肉一式,所以吃起来也很是美味。

昨日林远秋和周子旭煮炒米时,特地抓了一把小鱼干进去。等烧开之后,那香气四溢的鱼香顿时飘的满屋子都是,最后两个馋猫你一勺我一口的,把合铜锅里的米饭和鱼干吃了一个底朝天。

先前林远秋已把兔肉和鱼干都匀出了一些给周子旭,再加上还有炒米,所以,在考场中做饭吃的事,周子旭是一点不愁的。

跟随着人群,四人很快到了贡院这边,再往前,送考人员就不被允许了。

听到其他送考人一句句一定要好好考,家里全都指望你的话。林三柱一时不知该说些啥,想了想,他开口说道,“远秋,这几天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有负担,横竖咱岁数还小呢,不急。”

林远秋点头,表示知晓了。

周兴也一样,在家里时他爹就再三叮嘱,让他不要给旭儿压力。

是以这会儿,他只拍了拍周子旭的肩膀,道“等出贡院时,爹爹会过来接你。”

亥时正开龙门,考生们排起长队陆续进场。

之后便是搜检。

依旧和先前一样,三名衙役搭配一个考生,其中两个衙役搜查考篮,另一个则负责搜身。

其实只要配合好的话,速度也挺快的,可若是考生忸捏,那就得拖上一些时间了。

少数考生对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光的事很不好意思,所以会有些犹豫。

可搜检差役哪有耐心跟你耗,肯定会催促动作快些。而衙役嗓门一大,自然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于是那原本就不好意思的考生,这下更是拽着裤腰带不愿松手了。

没办法,人家不管怎样都是有秀才身份的人,衙役也不好亲自动手,只能让他先站到一旁“调整”心态了。

下一个就轮到了林远秋,他没耽搁,把手里的考篮递过去后,就按搜检衙役的要求,先屏去衣服和头巾,而后“被发趋走”了起来。

所谓“被发趋走”,就是解开发髻,让头发披散开来,然后小步疾走。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止有考生会把小抄藏到头发里。

出了搜检处,林远秋就跟着带路兵卫往号舍走,等沿着“田”字排越走越西时,林远秋心里蹦出了“果然”两个字来。

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那茅厕和他的号舍只隔了一道墙。

算是十足的臭号了。

林远秋看到,那给他带路的兵卫离开时,眼里似乎有着同情的目光。

既来之则安之,林远秋也懒得再去多想。

不过,抱着侥幸,他还是拿着蜡烛先去了一趟隔壁,想着会不会有哪位好心人突然想出要给粪桶加上木盖的主意。

可惜,并没有,林远秋看到,七、八只仰天粪桶一字排开靠墙放着。

想到几日后它们的模样,林远秋就是一个激灵,忙快步回到自己的号舍,而后从考篮里拿出锤子和钉子,开始挂起号帷来。

此时林远秋心里的期盼就是不求绝对有效,只求稍微有作用就行。

为了不影响答卷做题,买号帷时,林远秋特地选了颜色淡一些的布料,这样就算把整个号舍门都挡住了,也不耽搁光线进来。

挂好布帘,林远秋又拿抹布把两块隔板上的灰尘擦了,再往角落里撒了防虫药粉,之后便吹灭了蜡烛,趴到木板上睡了起来。

再过三、四个时辰就要开始乡试的第一场考试,自己得休息好了才行。

很快第一场题卷就发了下来,林远秋把磨好墨的砚台再往边上挪了挪,免得一不小心弄污了卷子。

填好了自己的姓名籍贯后,林远秋便翻看起试卷,这一场主要考经义和诗赋,其次就是律法和算术。

只是林远秋惊喜的发现,相比起上次的经义题占大头,这次明显诗赋题要更多一些,居然有六题之多。这让林远秋兴奋不已,诗赋题多好啊,他最喜欢写诗了。

等把一十几张试卷都检查了一遍后,林远秋便没耽搁,提笔蘸墨,就在草稿纸上做起题来。

他得趁着现在还没有臭味“袭击”的时候,抓紧时间答题。

第一题是一首题为咏梅的诗,要求七言绝句。

林远秋记得上次乡试也考过咏梅的诗,也要求是七言绝句来着。

其实像这种写梅的诗,看似寻常,可想写得精彩却不容易。

林远秋甚至在心里想,考官们之所以会把这道题摆在第一页的第一道,就是为了一目了然考生们的文采吧。

梅,红梅,林远秋突然想起年前在自家山上看到的那几株红梅,在寒风中傲义凛然。

那是三哥特地为三嫂种下的,就因为三嫂娘家也有梅树种着,也因为三嫂非常喜欢梅花。

真没想到,小时候一门心思都在蝈蝈和鞭炮上的三哥,长大之后,居然如此的浪漫。

还有四哥,自从定下亲事后,竟然开始学着写信了,至于写给谁,那肯定是未来的四嫂了。

不对,林远秋一拍自己的脑袋,现下正在考乡试呢,自己的思想怎么开小差去了。

收回思绪,林远秋开始斟酌,不一会儿,一首咏梅诗便跃然纸上。

而后修改润色,注意押韵,等觉得还满意之后,便誊抄到了答题卷上冰枝玉骨栖此身,岂与桃李共芳尘。琼柯傲妍冷疏蕊,霜花吟月啸儒风。

许是第一首诗做的非常顺利的缘故,接下来的几道经义,林远秋也没被难住,都是四书五经上的章句,只要熟读过的人,就不会有压力,何况每次汪教谕讲课时,林远秋都是边听边做笔记的。之后温习时,再拿出笔记对照,自然就加深了记忆。

第一日,为了不浪费时间,林远秋都是以点心充饥。因为他知道,到了明日,隔壁茅厕肯定就会有气味出来了。

果然,经过三顿的积累,到了第一天早上,进隔壁茅房解手的考生开始络绎不绝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林远秋拿出煤油炉就开始烧水,等把一天的开水量都准备好,再熄灭煤油炉后,他就把布帘给拉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果,反正到了中午时分,林远秋都没怎么受到影响,虽不是一丁点臭味都没有,可这种程度还在自己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唯一不足的是,门口被布帘挡得不透风,加上正午的太阳是最烈的时候,所以这会儿号舍里热的厉害。

林远秋伸手一摸,后背和胸前全都是汗。想到反正有布帘挡着,旁人也看不到,于是他干脆站起身,把上衣和外裤全都脱了,全身上下只留了一条亵裤,这下总算没这么热了,再想到考篮里的薄荷香片,林远秋找出一片放进了嘴里,清清凉凉的。

趁着这会儿整个人神清气爽,林远秋又接着做起律法题来。

他没抱着侥幸,虽眼下一切还好,可明日会怎样,林远秋并不清楚,现下他能做的,就是趁着情况还好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考题做好,且还要保证答题的质量。

显然林远秋的考虑是正确的。

因为到了第三日,不论布帘再怎样遮挡,难闻的臭味还是不受控制的钻了进来,充彻着号舍的每一寸地方。

好在第一场的答卷,林远秋只剩下两道算术题还未做了。

所以别前功尽弃,哪怕气味再浓再难闻,也得集中注意力认真审题,一定要让第一场考试有个好的收尾才行。

再说,不就一堆有机肥料吗,当谁没见过似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干脆把布帘拉开,既然臭不可闻已经避无可避,那就没必要挡着空气流通了。

许是“破罐子破摔”的缘故,接下来,林远秋的心思真的没再放到隔壁七八桶“有机肥料”上,而是不慌不忙提笔蘸墨,开始在草稿纸上解答起算术题来。

第一题讲的是众人凑银钱买一件物品,若是每人出八钱,那么还余三钱,若每人出七钱,就还差四钱,请问人数和物价各是多少

这种的题目,对来自一十一世纪的林远秋来说,并不难,只要找准等量关系,再列出一元一次方程组,就能轻轻松松把答案给解答出来了。

最后林远秋算出的答案是,一共有七人,而该物品的价格为五十三钱。

等把最后一道算术题解答出来后,时间已到了午时。

中午这顿饭,林远秋是肯定吃不下去的,他也没纠结,而是从考篮中拿出所有题卷,开始一张张检查了起来。

今日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等到了酉时,就要交卷,虽考篮里的答卷昨日他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可并不妨碍他再从头看一遍。

和上次乡试一样,等酉时大家教了试卷之后,就有差役过来把粪桶抬走清理。

终于少了臭味,林远秋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也能感觉到肚子饿了,巷口处就有装水的大缸,林远秋用竹筒装了之后三天的用水量,然后点燃煤油炉,开始煮小鱼干泡饭。

摸清楚了规律,接下来的两场考试,林远秋也用了与第一场相同的法子应对,那就是趁着第一第一天臭味不太强烈的时候,抓紧时间答题。这样等到了第三日,布帘都挡不住刺鼻臭气的时候,自己面对剩下不多的题目时,就不用担心会心焦的出错了。

第三场的策论,其中有一题讲的是安国强军之道。

这样的题目,若换作之前的林远秋,要想把文章写的有血有肉,肯定有困难。

毕竟纸上谈兵虽听着头头是道,可没有实质性的论据做填充,只会让考官觉得你夸夸其谈,不切合实际。

可经过这三年自己对闱墨的研读,加之与周子旭对多方资料的收集。林远秋觉得,如今自己再写策文时,用思如泉涌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交了第三场的答卷,今年的乡试的答题环节算是全部结束了。

趁着这会儿天空还亮着,林远秋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考篮。今晚他们还需在贡院里待上一晚,等明日一早就可以出去了。虽一身汗臭,可此时林远秋心里却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九天九夜,实在太不容易了。

收拾好考篮,林远秋刚把水煮上,就看到周子旭提着考篮过来了。

周子旭的号舍在“地”字排,离着这边有些远,所以这九日,他还是第一次往这边过来。

也所以这会儿看到林远秋号舍的位置,原本心里因为考得还不错的喜悦,顿时消失的无影踪,再看向林远秋的眼里除了担忧还是担忧。

“林兄,你还好吧”

周子旭本想说,你怎么被分到臭号了啊,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林兄此时心里肯定不好过呢,他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林远秋并没注意到这些,点着头道,“还好,你呢,晚饭吃过没”

周子旭摇头,他除了还有一些炒米剩着,其他啥吃的都没了。

听他这么说,林远秋便把布袋里的炒米都倒进了锅里,还有兔肉和小鱼干,也全都加了进去,算是两人份的晚饭了。

周子旭也懒得再回自己号舍,吃了晚饭后,就与林远秋一人捧着一块木板,到巷口找了一个通风的地方坐着,准备就这样聊天到天亮了。

和他俩一样想法的考生很多,也是,此时不论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的人,心里都激动着呢,哪还有睡觉的心思啊。

八月十八,辰时刚至,龙门就被守着的兵士打了开来。

林远秋提着考篮和周子旭一起往过道外走。

等快出巷口时,他回过头看了看远处那间还挂着布帘的号舍,心里想着,这样的臭号,往后自己可都别轮到了。

不对不对,林远秋摇头,应该是,这里的贡院,自己都不用再来了才好。

林三柱和周兴早就在贡院门口等着了。

见儿子满脸的疲色,林三柱不由分说,蹲下身子就让林远秋快些趴到自己背上来。

林远秋也没矫情,非常干脆的趴到了林三柱的背上。

在贡院的这几日他确实没休息好,加之昨晚又基本没睡,这会儿脚步还有些浮呢。

回到客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林远秋用澡豆从头到脚擦洗了好几遍,总算去掉了满身的臭味。

想到刚刚林三柱背他时,对着满是臭味的他,居然连眉毛都未皱上一下。

林远秋感叹,这世上,恐怕只有当爹娘的,才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吧。

等待成绩的日子,林远秋并未一直待在客栈,而是跟着府学里的同窗,一起去附近寺庙或是山上游览了一番。

同窗们大多都住在这条街上,大家走动起来也很方便。

到了放榜的这日,四人早早去了贡院,此时贡院门口已聚满了人,众人都在等着红榜贴出来的一刻。

说实话,今日的林三柱,比三年前的那次还没信心。

可以说,自从得知儿子就坐在茅房边上考试时,对他能不能考中的事,就基本不抱希望了。

不过,尽管这样,也不妨碍林三柱想看一看榜单的想法。

这不,等衙门书吏把桂榜贴出来后,林远秋一个没留神,他爹又挤进去了。

见状,周兴忙也一个劲的往前挤。

而钻到榜单面前的林三柱,平复了一下呼吸后,就很快从后往前看起名字来。至于为何要从后面开始看,也是想着,若真考中,也应该排名靠后了。

先是十个副榜,没有。

第六十名,不是,第五十九,也不是

一直看到第三十名,还是没有。

正当林三柱心灰意冷,准备放弃时,很快就在第一十一名的位置,看到了周子旭的名字。他正想高声喊叫一声,可眼角好像瞟到了前头有一个“远”字。

林三柱忙转头死死朝那个名字盯去,很快,“林远秋”三个字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担心是自己看错了,林三柱忙用手擦了擦眼睛,再看,果真是“林远秋”三个字来着。

林三柱简直快疯了,老天,他家狗子考中了,他家狗子考中举人了啊

“狗子,你考中了狗子,你考中举人了”

林三柱激动的大声叫嚷,想让人群外的儿子知晓这个好消息。

可等林三柱看到,大家都一个劲的朝他看时,才惊觉自己怎么一激动,把儿子的小名给喊出来了。

再看此时,众人已主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且从他们看笑话似的眼神里,林三柱知道,人家这是想看看到底谁叫狗子的意思吧

林三柱可不傻,自家儿子如今已是举人了,若是被人知晓还有一个叫狗子的小名,到时人家喊他狗子举人可就太难听了。

想到这里,出了人群后的林三柱,飞快朝着一位正等着看笑话的书生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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