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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族宴


屋外下着雪。

灶房锅里熬着猪油。

这肉还是那日林三柱从镇上买回来的,剔下的大肥肉,周氏切成了均匀的小块,再往锅里加瓢水,熬出的猪油保证雪白细腻。

至于剩下带五花的部分,自然是用来煮红烧肉最合适了,就着刚熬过油的热锅,周氏把肉全倒进锅里翻炒,等炒至肉面焦黄后,再往里抓几颗八角和桂皮,接着是酱油,盐,还有水,而后盖上锅盖,小火慢炖两刻钟,最后大火起锅,这样一大碗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就做好了。

闻着味美的肉香,周氏心里得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感慨,都说“啥事都经不住多练”,这不,自小叔子连着好几日都有买肉回来后,自己试手的机会多了,烧肉手艺也就练出来了。

见红烧肉已经烧好,刘氏忙快步去婆婆房里把草箩子拿了过来,把装肉的陶罐小心放进去后,她又把草箩重新抱回到正房的暖炕上。

草箩保温,加上底下的热炕烘着,等待会儿开席往外端菜时,保证还是热乎乎的。

今天是林氏族人开全族宴的日子。

虽定在下响开席,可桌席上的饭菜,肯定要早早准备起来才行。

是以,才吃了早饭,妯娌三人就已经在灶间忙活上了。

熬油,煮肉,煎蛋卷,再加上一大碗豆腐和一碗萝卜炖大骨,以及待会儿的烧全鱼,算是凑齐了六道菜。

吴氏难得舀了三斤大米出来,吩咐周氏先用温水浸了,到时候再放到锅里蒸上。

周氏点头应下,心说,今日又是鱼又是肉的,家里娃儿可都有口福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离未时开席还有些早,这会儿除了还有两条鱼未收拾外,其他几个菜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遂解下襜衣围裙,往灶膛边上一坐,就与冯氏刘氏说起了刺绣的针法来。

这是周氏这几天常做的事。

自开始学刺绣后,她就一门心思扑到了上头,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和忙家务,其余时候,都在练着刺绣针法。

用冯氏的话说,那就是,大嫂是这些人里面学的最用心的一个。

按理来说,照周氏逮空就练的做法,应该很快上手才对。

哪知一连好多天过去,就是初学的春梅和春秀,都能绣出简单的花叶来了,可周氏,却还在几种基本针法里头疼,不是卷了线,就是打了结,以及不停被绣花针扎了手。

这不,几天下来,那捏着绣布的几根手指上,林林总总被扎了不下二三十个针眼,哎呦,可痛死她了。

周氏实在想不明白,为啥拿绣花针和拿缝衣针的区别会这么大呢,自己缝补衣裳时,不是挺拿手的吗。

若是换作往常,周氏早就一把甩开绣布,懒得再去烦了。

可现下,她迫切想攒些私房呢。

这段时日,大儿子说亲的事,如同秤砣似的压在周氏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几乎一有空闲,她就会在心里估算着说亲时的各种花销,谢媒、送彩、下定,聘礼聘金,以及其他种种开支。

可不管周氏怎么算来数去,都避免不了这是一笔吓人的支出。

其实,这要是换做别的稍微宽裕一点的人家,这些都不算什么事。

说来说去,还是家里太穷闹的。

乡下人虽不讲究大户人家的三书六礼,可该有的聘礼果担也是不能少的。

前日,周氏特地向桂子娘打听了他们家给女方送彩的事,桂子娘告诉她,光七样糕饼、八样果子就花了半吊钱,另外还有九礼担啥的,周氏掰着手指算了又算,发现单一个送彩,就需支出两吊钱,这还没算上后头给女方的聘礼聘金。

真是越算越让人头疼。

虽儿子说亲的开销届时都从公中出,可周氏太清楚家里的情况了,在她看来,公婆手头的存银有个五两就顶天了,到时就算把这些银子全都用上,那也是不够的。

何况,远松也马上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这个当大伯娘的,总不好只顾着自己儿子吧。

也不怪周氏会这么着急,时下男孩子说亲基本都在十五岁的年纪,等定下亲事后,再过两年便会娶媳妇进门。

这样的做法,在众人心里早成了理当如此,若是哪家有所不同,便是奇葩了。

就比如桂子,就因为拖到了十七岁才说上亲事,这两年被人说成啥样的都有。

有说桂子太憨傻才说不上亲的,也有说是因为桂子娘太抠门的缘故,更有缺德的说桂子怕是不行吧,气得桂子娘去那家人门口足足骂了三天。

周氏清楚,桂子前两年之所以说不上亲事,就是因为家里穷。

而现下,自家家境还不如桂子家呢。

所以她心里能不焦急吗。

这也是周氏下狠心努力学刺绣的原因。

若是学成了,那她就可以试着做些绣活送到镇上去卖,不管能挣多少,哪怕只有四五文,可积少成多,到时也能派上些用场的。

“大嫂,要不待会儿就让我来腌鱼吧,你看你这手指头上全都是针眼,到时不知是腌鱼,还是腌猪蹄呢”

说罢,冯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刘氏也跟着前仰后合。

周氏翻了个白眼,“笑啥笑,有啥好笑的,我就不信你俩拿针时没戳过手。”

冯氏不服,“可我俩哪有大嫂你下手狠啊,哎呦,这可都是自己的肉呢,大嫂你可真狠的下心,哈哈哈”

刘氏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大嫂你对自己也忒狠了点,哎呦,笑不活了,哈哈哈哈”

想到一针下去,周氏痛的又是蹦又是跳的样子,刘氏和冯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见两弟媳捂着肚子,就差笑滚到地上后,周氏三两下卷起衣袖,往两人腋下挠了过去。

冯氏和刘氏当然怕痒,左躲右闪间坐着的小条凳往后翻去,妯娌三人当即滚成了团。

条凳后头堆着引火的碎稻草,这下,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全都成了猫。

三妯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冯氏抓起稻草,想往大嫂二嫂头上再来几下。

结果就听门口“啊哼”一声,紧接着,沉着脸的婆婆和她手里的大扫把,很快就出现在妯娌三人的面前。

说实话,看到三个儿媳相处融洽,吴氏欣慰的同时,也是打心底羡慕的。

想当年,自己跟长房的那位就没这么和睦过。

只是羡慕归羡慕,她一个当婆婆的,婆威可不能倒。

哼,给她们一人一扫把都是轻的,特别是老大老二家的,都快当婆婆的人了,还没个正形,顶着满头的稻草,就跟两个傻婆似的。

三房屋里。

林远秋拿着毛笔,正一笔一划认真抄写着千字文,而放在炕桌右上角的,就是那方新买来的砚台。

如今这只砚台,林远秋可宝贝着呢。

可以说,从林三柱把砚台递到林远秋手上的那一刻,他就打心底喜欢上了这只砚台。

这是一款黑色的石砚,长方形的砚身,四角磨圆,盒盖如馒头状轻微鼓起,盖身上头除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鹭,还刻了两片脱俗清新的荷叶。

且不管是白鹭还是荷叶,用的都是大写意的刻法,这也是前世林远秋学美术时,最喜欢的画工。

打开砚台盖子,里面分成了大小两格,大的这边用来加水磨墨,而小的这格,则可以搁墨条,或是刮笔调锋。

因着今日的全族宴,王夫子特地给学生们放假一天。

林远秋准备趁着休息日,把剩下的千字文全给抄出来。

自上次王夫子借书给他,到现在已过去了十多日,两本书中的百家姓,林远秋已经抄写完成,剩下的就是这本千字文了。

其实要不是有简繁体字的差别,林远秋可以不用参照,就能把百家姓和千字文给默写出来,毕竟这两本书对他来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很快探进一个小脑袋来,林远柏小嘴油滋滋,“狗子弟弟,猪油渣要不要吃”

猪油渣

当然要吃了

想到那喷香松脆的滋味,林远秋忍不住连连点头。

林远柏也不小气,飞快推门进来后,小爪子往前一递,两块油灿灿的猪油渣就露了出来,“喏,这两块全给你。”

他衣袋里还有好几块呢。

刚刚自己可是趁着娘亲她们没注意,偷抓了一把就跑过来了。

看着面前的小黑爪,林远秋傻眼,“你就这样抓着过来的”

“是啊,不这样抓那还怎么抓”

林远柏纳闷,可马上,他就明白了狗子弟弟话里的意思,这是嫌弃他没洗手吧

“我可是洗过手的”林远柏嚷道。

洗过吗

林远秋朝小黑爪看了又看,难道是晒黑的

“哼,不吃我自己吃”

林远柏噘嘴,正准备收回手,结果手上的油渣就被林远秋给抢走了。

“谁说我不吃了”

林远秋一把把油渣塞进嘴里,都穷的快掉渣了,还穷讲究个啥,再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许是刚起锅不久,猪油渣还有余温,这东西一定要趁热才好吃,林远秋抿嘴嚼了嚼,酥肉松脆,满嘴留香。

林远柏,“狗子弟弟,猪油渣好吃吗”

林远秋点头,“好吃”

“那日后你考上大官,记得一定要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哈”

林远秋“”

他怎么隐隐有种被提前投资的感觉啊。

未时,从祠堂方向传来一阵鞭炮声响,这是催着大家可以把桌椅板凳抬过去了。

刚刚,老林头父子四人早把饭桌和长条凳收拾出来了,他们家十七口人,共摆两桌,家里这两套桌凳搬过去正正好。

“走咱们抬桌子过去。”老林头大手一挥,林大柱兄弟三人,还有远枫远松,抬桌子的抬桌子,搬凳子的搬凳子,都满脸喜色的往祠堂走去。

吴氏也没歇着,转身吩咐三个儿媳,快把做好的饭菜都装到箩筐里,还有碗筷什么的,这样,等大柱他们回来后,咱们就可以直接过去了。

对了对了,还有几个小的,也快快准备起来,该洗手的洗手,该洗脸的洗脸,把他们收拾的清清爽爽的,人前看着也精神。

冯氏嗯嗯嗯地点着头,拉过双胞胎闺女就往三房跑,先是用热水给两人洗了手脸,再拆了她们的小揪揪又重新梳了一遍,只可惜家里没有头花,不然一边揪揪上插上一朵,肯定好看极了。

收拾好闺女,冯氏转身又准备给宝贝儿子拾掇拾掇。

可林远秋哪用冯氏动手啊,早在刚刚整理好书袋后,他就把自己收拾妥当了。

林远秋也是前几日在族学听同窗聊天时,才知道有全族宴这么一回事。

从同窗们说着许多好吃的,还有席上的各种见闻,林远秋对全族宴得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来。

全族宴,就是每年腊月十八这一日,由族长和族老们主持的全族人聚餐,以此来增加族人之间的凝聚力。

这一日,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坐月子的产妇婴儿,其他族人都会去参加,地点就设在林氏祠堂内。

届时,族人们除了吃饭吃菜,还可以各种聊天,比如说一说这一年的地里收成如何,又或是家中的子孙出息。

至于桌席上的饭菜,自然都是各家各户自带的。

这也是吴氏特地让周氏蒸白米饭的原因。

要知道,这可是全族人齐聚一堂的大场面,你说你家要还是捧着个黑面窝头,在那儿啃啊啃的,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是以,在全族宴的这一天,哪怕再开销不出的人家,也都会端出自家最拿得出手的饭食。

很快,林大柱跟林三柱回来了,他俩是回来挑装着饭菜的箩筐的。

只是,与去时的满脸是笑不同,这会儿兄弟两人的脸色不大好看。

吴氏纳闷,这是咋了

林大柱欲言又止。

一旁的林三柱却是憋不住了,“娘,待会儿您到祠堂后可别生气,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呢,您放心,儿子总有一天会帮您把这口气挣回来的”

吴氏还是云里雾里,心说,不就是去祠堂吃个饭嘛,咋弄得像去打架似的。

林远秋也是不解,不明白他爹的怒火从哪里而来。

只是,等他牵着双胞胎妹妹的手,顶着风雪到了祠堂后,才知道大伯和爹他们为何会这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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