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此心寄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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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门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魔界气候[chao]湿,[chun]季更是多雨,从子夜时便有泥土腥味浮动,连绵下了一整夜未停。
……动不了。
疲倦至极的昭昭昨夜伴着雨声睡了个沉沉的觉,一早醒来恢复知觉时,干爽的里衣已经不知何时被谢兰殊细心穿好,又将她整个人束缚在了他的怀中。
抬起头,昭昭对上一双神[se]清明的眼。
“……你真的有睡觉吗?”
“当然。”
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梳顺她的长发。
“不过因为你睡觉的样子很好看,所以不舍得睡太久,想多看一会儿。”
“……”
他说这种话时的表情总是格外坦然,昭昭自觉自己并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但每次对上他这种毫无羞耻感的神态,总会忍不住败下阵来。
“我还没问——”昭昭猛地想起正事,从榻上坐直,“你是怎么这么快知道我的动向的?”
昨晚被他岔开话题哄了过去,但昭昭绝不会真的不追究。
以手撑头的青年半倚着,雪白衣襟松松散散地敞开,露出昭昭在他身上半哄骗半强迫留下的印记。
谢兰殊浅笑着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我身为云麓仙府的掌门,要是这点都被你糊弄过去,万一你以后背后对我捅刀子怎么办?”
昭昭肃然拉上他的衣襟。
别使美人计,没用。
谢兰殊凝望了她一会儿,轻声道:
“我怎么可能……罢了。”
他顿了顿,全盘托出。
原来那些送信的雪鸽,真的就只是单纯地替他来送信的,反而是昭昭随身的芥子袋,被他不知何时偷放了一张追踪符,所以才能及时察觉昭昭的动向。
谢兰殊料想她可能会不高兴,作势要收回那张符。
“不用,”昭昭想了想,朝他摊开手,“给我一张,我也要知道你的动向。”
微微拢起的眉眼舒展开来,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如风吹澜起,似有碎金明灭。
“昭昭……”
她平静补充:
“以便于下次我做一些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可以提起做好准备。”
递出追踪符的那只手顿住。
视线骤然一暗,佛手柑混着降真香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流连在耳廓和脖颈的吻弄得她[yang]得发笑,昭昭笑道:
“你这是恼羞成怒!谁知道你偷偷在我的芥子袋里放追踪符是不是为了防着我呢?”
“你竟会说这种话。”他似嗓音里染着几分薄怒,压着她有点咬牙切齿道,“我怎么可能会防着你,谢檀昭,你有没有良心。”
胸腔里的笑意平息几分,昭昭见他似乎真的被她的话刺到,放软语气:
“我开玩笑而已,谁让你先斩后奏的。”
“……”
“真的生气了?”
昭昭偏头瞧着他有些冷淡的眉眼,眨眨眼:
“兰殊?夫君?不理我了?”
他挪回视线,眼神淡淡:
“那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昭昭绽开一个笑容,点点头。
“还有……”他认真盯着她的双眸,道,“方才那声夫君,再叫一次。”
“……”
昭昭还没开[kou],就听外面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师尊——!师尊——!气死我了——!!”
一听这个动静,昭昭便知道是曜灵来了。
这孩子一路跑来速度飞快,好在昭昭和谢兰殊至少都穿着衣服,只是当曜灵猛地推开门时,还是两人拥被而坐的场景惊了一下。
“进你师尊的房间,记得敲门。”
谢兰殊淡淡提醒。
曜灵:“……我从小到大进师尊的房间从来就不需要敲门!”
“那是以前,”他微笑,“现在今非昔比了。”
曜灵磨了磨后槽牙,真想扑上去将这张皮笑[rou]不笑的脸撕烂。
“发生什么事了?”
昭昭打断两人在半空中激烈[jiao]锋的视线。
曜灵这才将她来的目的告诉昭昭。
原来,昨[ri]昭昭和容与离开后没多久,曜灵就在宗门内无意听到一位和容与[jiao]好的弟子跟人闲聊。
“诶——容与师兄真是命好,这边当着掌门的亲传弟子,那边还有个魔界继承,他还说最近魔宫在给他选拔圣女,专门挑来给他做老婆的那种,他竟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觉得苦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曜灵说到这里,拍桌而起:
“太恶心了!他以为他是谁,还敢选妃!等他从外面回来,我非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谢兰殊披衣而起,瞥了义愤填膺的曜灵一眼,懒得跟这些没开窍的小孩子过家家。
昭昭倒是兴致勃勃,听曜灵说完,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虽说选妃是不对……但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像是炮仗的引线被人蓦然掐断,曜灵的火气一下子熄灭。
一贯直来直往的小姑娘偃旗息鼓地坐回原位,支支吾吾了一阵。
“……我这是怕他在魔界待久了堕落了!我们修界的道侣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就、就像师尊您和他一样,容与怎么能学这些不良风气!”
凭她这句话,谢兰殊觉得他可以对这小姑娘多几分耐心。
昭昭托着腮:“可你一向很赞成我找十个八个夫侍啊。”
谢兰殊:?
“那不一样!”曜灵大手一挥,“师尊只要开心就好,可容与他……”
“他怎么了?”
“他……”
曜灵有点卡壳。
是哦。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
且不说容与是不是真的在魔界选妃,他选他的,又不妨碍他们之间的[jiao]情,她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跟天塌了一样?
昭昭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
“他在你心里,和别人不一样对不对?”
曜灵仓皇起身,差点把桌子都掀翻了。
“没有!”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急?”
“那只是……只是……”
曜灵只是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怒而指向谢兰殊:
“都怪你!”
眉目淡然的青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都是你这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带进我们宗门的坏风气!”
“……”
又羞又恼的曜灵破门而出,丢下满脸无语的谢兰殊和一脸慈爱笑容的昭昭。
等她走远了,昭昭立刻掏出传讯玉简,将曜灵追来的事告诉了在外办事的容与。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激动非常,昭昭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失落,最后反复强调,不许吓到曜灵,更不许欺负她。
“又当丈母娘又当婆婆真的很累。”
昭昭心情复杂得看着手里的玉简。
谢兰殊替她将外袍穿好,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可真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昭昭回头:“什么事?”
“不易生孩子这件事。”
待到[chun]去夏至时,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终于开始别别扭扭地牵着手在宗门里出没了。
只是人多的场合,曜灵还是会羞于露出这种少女情怀的一面。
因为她认为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有损她云麓仙府大师姐的面子,两人还会因为这种奇怪的小事而闹脾气。
钟离舜被迫成为这对别扭小情侣之间沟通的桥梁,时常在两人吵架时负责在中间传话。
“——幼稚。”
昭昭寄给谢兰殊的信笺上,偶尔会提及这些琐碎的小事,他虽然对其他人不感兴趣,但因为昭昭每次说这些事时,字里行间都带着感情,所以他倒也不会一目十行。
只是实在不明白这两个小孩子谈恋爱有何乐趣。
太磨磨唧唧了。
宗斐送文书来时,恰好见到被谢兰殊搁置一旁的信笺,见他提笔似乎准备写回信,顺嘴道:
“师尊又在给师娘写信呢,上次师尊让我打听修界何处的荷花开得好,莫不是准备带师娘去赏荷花?”
谢兰殊的笔顿在了半空中。
“只不过没听师尊这几[ri]告假,再不出发,荷花都快谢了,师尊这是另有计划?”
打听荷花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师尊虽然近[ri]通过了宗门大比,正式成了内门弟子,但内门弟子那些课业对他来说还不是信手拈来,也不至于[chou]不出空啊。
“宗斐。”
“到。”
“要是闲的话,可以去外面把树上的蝉都粘了。”
“?”
一头雾水的宗斐也不知何处触怒了师尊,茫然地走了出去,余下谢兰殊一人对着桌上的信笺出神。
窗外夏蝉嘶鸣,一声叠过一声,池中荷花开得正艳,再犹豫下去,今年便无法乘船赏荷了。
可是——
谢兰殊闭了闭眼,耳边仍然会想起她曾经说过的那些决绝的话。
已经说出[kou]的话,是无法收回的,那些留下的伤痕,也不会因为故意忽视而消失。
他提笔凝滞了许久,饱蘸墨汁的笔尖掠过宣纸,每一笔都像是用上了全部的勇气。
雪鸽载着他纠缠不明的情绪,沉甸甸地越过山峦河川,飞往她的身边。
那一天他没有如以往那样再寄去其他甜蜜的信笺。
也没有等到她的回信。
第二天,谢兰殊没有再寄信,昭昭也没有动静。
等到第三[ri]——
坐不住了的谢兰殊终于无法再待在昆吾仙境,等待她的答复,正[yu]启程回云麓仙府时,他的追踪符有了动静。
“兰殊。”
昭昭的身影出现在昆吾仙境内。
只是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登上通向离恨天的长阶,他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高不可攀的云端匆忙而下,跌跌撞撞地来到她的身边。
然后,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为什么没有回我的信?”
他的尾音微颤,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此处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昭昭耳尖微热,想要推他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我去了一趟魔界,没收到你的信啊,我以为你知道……而且我一忙完,就想着干脆来昆吾找你,也没回去,所以才……”
“所以你没看到我的信。”
他明知故问地强调了一遍。
昭昭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吗?现在跟我说还来得及吗?”
“……太晚了。”
昭昭露出几分歉意神[se]:“对不起,我忘了提起跟你说……”
“我是说,这些话,我说得太晚了。”
他缓缓松开了昭昭,站在这漫漫长阶之下,眉眼间见不到一点往[ri]的从容镇定。
之前还在嘲笑曜灵和容与,但此刻的谢兰殊知道,自己比起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
越是珍重,越是会小心翼翼地对待。
越是害怕失去,越是步步迟疑,畏惧真正走出那一步。
“你曾经问我,你想要与我一起度过的后半生,分享给其他人,也没关系吗。”
他说得极其缓慢,喉间干涩得仿佛每个字眼都能割伤他的舌头。
但他知道,这是他亲自酿下的苦果,也需他亲自咽下。
“——如果我说,在与你分开后的每一个[ri]夜,我都在为这句话的回答而懊悔,你会相信我吗?”
“如果,我恳求你,不要有其他人,此后余生,我会陪你去赏[chun][ri]的瀛洲玉雨,夏[ri]的满池荷花,秋[ri]的枫叶,冬[ri]再一起去吃炙羊[rou]——你是否愿意,再给我这样的机会?”
云霞漫天,落在他身后那条长阶上。
昭昭凝望着他的双眸,良久,安静地开[kou]道:
“发生过的事,曾经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凭空消失。”
“但是——”
“比这条长阶更加艰难的路,你已经背着我一步一步越过。”
“谢兰殊,你没有发现吗?”
昭昭笑了笑,
“在[chun][ri]的钟离家宅邸,你亲手给我做了阳[chun]面;夏[ri]的灵山机关阵下,你割开手腕喂血救了我一命,我死之后,你留下的一缕神识陪伴着我在流霭峰度过秋去冬来——人间四季,你早就已经陪着我过了一年又一年。”
在黑暗沼泽中沉沦的心,像是被一双手温柔地捧起。
谢兰殊从未想过,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就能将他从无尽的痛苦中拯救出来。
昭昭裁下了几缕发丝。
一端系在她的手指上,一端与他的小指紧紧相连。
她勾了勾手,冲他扬起一个灿烂如初的笑容:
“那条红线,早就已经重新续上了。”
谢兰殊看着眼前的笑脸忽然想。
他从前怎么会认为那是情劫呢?
那分明是天道在拨乱反正,在他混混沌沌的一生中降下神迹,让他看清——
这天地之间,唯有她,才是他此生唯一执著的大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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