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后果 “我永远不会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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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梅坐在公安局的休息室,没有发出一点儿哭声,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流。
一千块,就为了一千块,她爸妈,她亲爸妈就把她的录取通知书卖了!
李梅不止一次哀求过,她说上大学有补贴,她不会花家里出一分钱,相反,她会像现在一样,想办法攒钱,把补贴全寄回家,等她工作了,她把工资也寄回家。
大学生的待遇好,只要让她上大学,一千块钱,不出几年,她就能挣到。
她甚至能给家里两千,三千,几倍的钱。
可是他们不信,他们宁愿拿她的一生去换这区区一千块。
甚至把她又卖了一次。
李梅咬着唇,泪如雨下。
李父李母固然可恨,但买家更加可恨。
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找上李家,李父李母不一定能想到卖录取通知书。就算他们想卖,也不知道卖给谁。
而买家却有这个条件、有这个能力,把这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付诸于实际。
顶替李梅的那位女同学,和李梅算得上是朋友。
专项小组根据李父李母的[kou]供,将涉及的相关人员全部带了回来,其中就包括那位女同学的舅舅、母亲以及她自己。
女同学名叫李珍珍,她看到李梅,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很想上大学,她的朋友以及跟她不对付的同学都考上了,只有她没有。她心里也知道,按照她的成绩,考上大学几乎不可能。
李珍珍既难过又觉得丢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吃饭也不想见人。
她妈心疼她,就安慰她:“说不定你的录取通知书还在路上,还没到,别着急,别着急,妈叫你舅舅查查。”
李珍珍的舅舅是市教育局的一位领导,他让人查了一下外甥女所在学校的录取情况,在那一批里没有看到李珍珍的录取信息,却看到了李梅的。
李珍珍的母亲对李梅还有印象,她女儿在家里说过,这个李梅是她隔壁班的同学,家住在浦东的村里,家里条件很不好,父母还重男轻女,差点都不让她上学。
李珍珍的母亲当时还叹气,说这姑娘可怜。
可这时候她的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这个李梅和他们家一样,也姓李。家里条件差代表着家里没人,容易被收买,学习成绩中等、人在学校不起眼,也都成了优点。
她的女儿即便冒充李梅的身份去上学,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李珍珍的母亲想到就真的去做了。
而另一边,李梅家,高考一结束,李梅就被他爸妈支使去干活了。她特地给了她小弟一毛钱,让她小弟看到有邮递员过来就去找她,他小弟拿了钱,转头却跟其他小孩一起玩去了。
录取通知书落到了她妈手里。
李母并没有一般父母看到孩子考上大学的开心,也没有第一时间把录取通知书给女儿,她跟李父私下里还在考虑要不要给。
李父不愿意给,他觉得这个闺女已经废了,本来[xing]子就野,再去上个大学,那翅膀不就更硬了?他们当爹妈的还能拿捏到她吗?
李母很犹豫:“可是上完大学,国家就给分配工作,到时候工资肯定不少,二妹说了给家里寄钱。”
李父嗤之以鼻:“要是这大学能让老大老四他们去还行,让二妹去上有什么用?以后分配的工作再好,还不是人家的人!再说,你看看二妹靠得住吗?她报那什么大学?广城!广城在哪儿我们都不知道,她以后不往家里寄钱,我们能拿她怎么办?”
李父李母还没有商量出所以然,李珍珍的母亲找到了李家,说愿意以一千块钱来买他们女儿的这份录取通知书。
李父李母欣喜若狂,二闺女说的再好,他们一毛钱也没看到,这一千块钱却是实打实的。
李家七八[kou]人,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攒十块钱,一千块钱他们家攒十年也不一定能攒到。
有了这笔钱,家里能起几间新屋,再也不用几[kou]人挤一间屋子。老四谈的那个媳妇不是说要五十块钱彩礼,不给就把她孙子打了吗?有了这钱,五十块钱算什么?媳妇能娶进门,孙子也有了,剩下的钱还能留着给他们养老。
李母一点儿都没犹豫,张[kou]就要答应,李父比较[jing]明,拉住她,说不行,一千太少了,还要涨价。
李珍珍的母亲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李父李母忙把人叫回来。就这样,一张录取通知书换了一千块钱,双方都很满意。
而当事人李梅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苦苦等待中。
李珍珍的母亲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找到了自家兄弟,也就是李珍珍那个在教育局工作的舅舅。
她舅舅[cha]手改了档案信息,将李珍珍的名字改成了李梅,让李珍珍先去报道,等过几年再把名字改回来,神不知鬼不觉,轻轻松松窃取了别人的人生。
李珍珍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李梅还是她认识的人,她心里也有过动摇,最终还是抵不住贪[yu]。
她心想,她妈和舅舅费了这么大力气,她不能让他们白[cao]心,只能听从安排。而且她妈已经给了李家钱,一千块钱对她家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梅拿着那笔钱,不管是生活还是干什么,哪怕是复读,也足够了。
李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道:“你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吗?你觉得这笔钱会到我手里吗?你不知道拿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上学了吗?”
李珍珍的哭声戛然而止,不知道吗?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和李梅结识就是那一次李梅的爸妈找到学校,生拉硬拽要把李梅带回去,不让她再上学,说给她找好了婆家,必须要回去嫁人。
李梅不愿意,死死地抓着学校铁门,双手在生锈的铁门上磨出了血痕,李珍珍实在看不过去,冲上前道:“都什么时代了?她不愿意,不愿意!没听见吗?你们再这样,我就去妇联告你们!”
李梅的爸妈还骂她多管闲事。
那一次,李梅最终还是在她和几位同学的帮助下,留了下来。
那次之后,她们虽然明面上来往不多,但私下里也会聊上几句。
那时候她也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父母,把儿子当人,把女儿当牲畜,养到差不多年纪,就要嫁人收彩礼,否则家里就亏了。
她上学有生活费有零花钱,而李梅上学,不仅要自己攒学费、生活费,甚至还要给家里钱,要不然她家就不让她上学。
那时候李珍珍是同情她的,可是后来……
李珍珍终究还是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对……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的。”李梅重复了一遍,“我永远不会原谅。”
她们是同样的年纪,李珍珍有良好的家世,有疼爱她的父母舅舅,连名字都是“珍珍”,珍贵珍宝的“珍”。
而她呢,她甚至没有名字,她爸妈给哥哥弟弟取名字,对她和大姐就直接叫“大妹、二妹”,在村里喊一声“二妹”,起码有五个人会答应。
“李梅”这个名字是她上学后,听老师读过咏梅后,自己取的。她不要叫李二妹,她要叫李梅。
傲雪凌霜,不畏风寒的梅。
活到现在,她唯二拥有的除了“李梅”这个名字,就是她辛辛苦苦、学了十几年才获得的录取通知书。
李珍珍却要全部拿走,她现在说一声对不起,是因为事发,如果她顺顺利利地去上学了呢?
若干年后,她困于小山村中,唯一的用途就是给傻子生孩子,李珍珍拿着属于她的毕业证书,走上工作岗位,拥有着自己的事业,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夜深人静时,她还会想起对曾经的一个同学说声对不起吗?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李梅最后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珍珍看着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只不过这哭声中,也不知道是对抢走李梅的人生更后悔,还是对连累她母亲舅舅更后悔。
“消失的录取通知书”案到这里已经很清晰了,涉事的相关人员,一个也逃不了。
李珍珍的舅舅,作为公职人员,以权谋私,滥用职权,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李珍珍的母亲与李梅的父母,非法买卖录取通知书,皆被判处劳改。其中,李梅的父母还涉嫌买卖、包办婚姻,也要受到法律的处罚。
而李珍珍,因为她的母亲把责任全揽过去了,没有追究她的刑事责任,但是她的档案上被重重记了一笔。
她再也没有参加高考的资格了,同时,在这个年代,她基本上也告别了一份正式工作。
对于这个结果,李珍珍本人此时才是真正地痛哭起来。
李珍珍的父亲以前疼爱这个女儿,现在却十分不满,要不是这个女儿非要上大学,她妈也不会想出这种昏招!现在好了,家里的脸都丢尽了,有个被劳改的妈,让几个儿子怎么做人?
更令他生气的是,他好不容易要升职了,因为这事,升职泡汤了不说,他还被停职了!
李珍珍的舅舅家更是恨透了他们母女,李珍珍的舅妈在公安局里就揪着李珍珍打:“你这个害人[jing]!你害得你舅舅好惨啊,你舅舅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他……”
相较于他们,李梅家这边稍显安静,只有李父李母在里面大喊大叫,痛哭流涕。他们不是后悔自己做了这事,而是骂女儿竟然敢告他们。
李母拍着大腿,哭嚎:“二丫头啊,我们是你亲爹妈,没有我们哪有的你?你咋能告我们?我们让你去上大学还不成吗?你和公安求求情,求求情啊……”
李父恶狠狠地咒骂:“求她干什么?这个不孝顺的狗东西!当初就不该生她!把自己爹妈送进牢里,这个贱*丧尽天良,早晚遭报应!”
公安同志都听不下去了,这事犯法,跟他们家女儿告不告有什么关系?
公安同志敲敲门,喝斥道:“吵什么吵?”
李父李母欺软怕硬,敢骂女儿,却不敢跟公安大小声,哭嚎和咒骂就这么卡在嗓子眼里。
讽刺的是,李父李母一辈子恨不得拆女儿的骨喝女儿的血,来供养儿子,可是在他们被抓走后,他们的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来公安局问问情况。
甚至李家老大和老四还因为家里的钱大打出手。
录取通知书卖了一千,李梅卖了二百,总共一千二,男方打上门,赔了三百,加上李家前些年攒的,一共还剩九百多。
李家的家底从来没有这么丰厚过。
李家就那么大,李父李母自以为钱藏得很严实,实际上除了李梅,其他人都知道钱在哪儿,连李家才十来岁的小儿子,都看见过他妈拿钱。
李父李母被带走后,李家几个儿子惴惴不安地等了两天,听说父母犯法了,估摸着是回不来了,都怕让别人占了便宜,就急哄哄地把钱翻了出来。
因为谁拿大头,李家老大和老四干了一架,李家老大两[kou]子二对一,李家老四打不过,把对象也叫了过来,四个人好好干了一场,最后勉为其难,决定平分。
两人分了九百,剩下的零头丢给弟弟,两人各自卷了包袱,跑了!
不过他们跑也没有,那笔钱属于赃款本来赃款拿回来就没事了,他们非要跑,现在不仅要追缴赃款,还要追捕他们。
最后只有李大妹去看李父李母。
李父李母一见到大闺女,又恢复了点身为父母的趾高气昂,他们让李大妹把二妹叫来,吩咐道:“让她把我们弄出去……”
李大妹在来之前已经见过妹妹,也问过妹妹要不要一起看爸妈,李梅明确地拒绝了。
她不想让爸妈骂二妹,只能说:“二妹……也没办法……”
“让她去跟公安说,说这都是误会啊!”
李大妹嘴笨,就不说话了,李父李母见状,更加骂骂咧咧,要不是有公安同志在一旁看着,李父还要动手。
李大妹两眼通红地出来,见到等在外面的二妹,抹了抹眼泪,走过去,挤出一个笑容:“二妹。”
李梅带她到了走廊边上,没有问父母的事,而是问道:“大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李大妹一愣:“啊?”
李梅直接道:“跟我一起去广城!王家人对你又不好,王庆有天天打你,他们就没把你当他们家媳妇,你在这儿迟早被他打死,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我上大学每个月有补贴,省着点一定能养活我们!”
“我、我……”李大妹躲开她的目光,“我不能走……”
“为什么?我们偷偷的,请村里多开一张证明,不回去,直接从这里走,等去了广城,王家想找也找不到你!”
“我、我走了,小弟怎么办?”李大妹瓮声瓮气道,“我答应了爸妈,要照顾小弟……”
“又是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他都十二岁了,还要你怎么照顾?你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下地干活了,我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洗一家人衣服,煮一家人饭,还[chou]空攒学费……他一个男的,饿不死他!”
任她怎么说,李大妹还是不肯答应,李梅叹了一[kou]气,最后留下一句:“等我到了学校,给你写信,记住地址,不要告诉别人,有事联系我。”
说完,失望地离开了。
李大妹松开一直攥紧的拳头,看着她妹妹的身影慢慢远去,最后消失在光晕里。
她的嘴角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
这样就很好,她不能连累二妹,王庆有说了,她要是敢跑,就先杀了她,再杀了她妹妹。
事情到此也算告一段落,考虑到李梅的个人困难,专项小组给她发了一笔补偿金,之后的事和她就没关系了。
李梅也该去学校了,离报道时间只剩不到一周了。
苏家才把手里的火车票递给李梅,李梅没有跟他客气,她欠他的又何止一张火车票,她道:“谢谢!”
苏家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小叔准备的,他说你一个女生出远门不安全,给你买了张卧铺……哦我小叔就是那天那个。”
“我知道。”李梅握着火车票,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法子内心的笑容,“我能……去谢谢他们吗?”
她一开始以为苏家才的小叔是她考中的大学的人或者是教育局的人,这几天才知道原来不是,他只是好心帮忙。
李梅真的很感谢他们,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送来了她的录取通知书。
苏家才带她去见了小叔,李梅很认真地向苏长河鞠了一躬:“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苏长河虚扶了一把:“唉,起来吧,阳光总在风雨后,不要被这件事影响,你的人生还长。”
李梅重重点头:“好。”
苏长河还是蛮欣赏这孩子的,咋说呢?[xing]子够坚韧,比他大侄子可强多了。
苏长河瞥了一眼就知道傻笑的大侄子,问李梅:“火车票是三天后发车,这几天找好住的地方了吗?”
“我……”李梅本想说她随便在哪儿窝三天就行,想想又道,“我可以住招待所,我手里有补偿金。”
“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来安顿你吧。”
她一个小姑娘住招待所也不太安全,最主要的是,这次的案件牵扯的人不少,比如兴华中学的一个老师和一个校领导。
那位老师就是这小姑娘的班主任,人家顶门立户的男人被抓了,家里人脑子不清楚难免找到她这儿来。
她一个人住招待所,人家找上门都没人帮忙。
李梅当然相信,她说:“麻烦叔叔了,谢谢叔叔。”
苏家才暗暗挠头,他小叔想得可真周到啊。
苏长河给李梅安顿的地方是农校教职工家属楼,严教授家。
严教授、严师母两人那是真正经历风雨走过来的人,身上很多地方都很值得学习,李梅[xing]子强,经过此事,有可能会走入偏激,跟着两位老人家,是很有好处的,只可惜时间太短,待不了几天就得走了。
严教授、严师母听了李梅的事,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严师母道:“就住这儿吧,我们这儿有地方住。”
他们分的房子是两室的,两人住了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不过也放了床铺。
苏月举手道:“我也要留下来!我都好久没见严爷爷、严[nai][nai]了!”
严师母笑眯了眼:“好好好,月月也住这儿,[nai][nai]也好久没见咱们月月了。”
严教授也摸了摸苏月的脑袋,和苏长河说:“就让她在这儿吧。”
苏长河:咋搞得好像我要拆散你们似的?
“行,留吧,留吧。”苏长河心里知道,他闺女啊,还是怕李梅那姑娘一个人在这儿不自在,他摇头轻笑,这傻闺女。
苏月就这么留在了严教授家,她爸他们一走,严教授就拉着她下楼溜达去了。
“嗯,我孙女月月!”
“唉?怎么看着眼[shu]啊?好像在哪儿见过……是上电视的那个囡囡吧?哎呦喂,老严,你们家孙女不得了啊!”
严教授矜持地笑笑:“哪里哪里,一般一般,也就拿了两个国际奥赛金牌,哦化学是多少分来着月月?”
苏月忍笑:“满分。”
“哦满分,这孩子化学好,当然物理也不差。前几个月,清大物理系和京大化学系都去她家,想让她去他们学校……这也没办法,人只有一个,只能选一个学校……”
苏月被严教授拉着,在家属楼下炫耀了一通,严教授才心满意足地回家,他说:“走,咱先去食堂看看今天有啥好吃的?汽水喝不喝?爷爷给你买瓶汽水,买两瓶吧,给那个李梅同学也捎带一瓶……”
沪市农校已经开学了,食堂也恢复供应,严教授拉着苏月正往食堂走,半道上,突然一道人影蹿出来。
“爸——”
短短的一个字,充斥着哀怨不满等多种情绪。
严教授差点崴了一脚,苏月的心也差点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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