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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6章


我在这朵夏花里面呆的时间达到了我的历史新高!

        那日夏花飘满林间后,谢濯将我带回了他的帐篷,他给我拿了个壶,将我插在里面。似乎是想把那日的幸运留在身边。

        谢濯每日出门的时候,开始抱着壶,带着我,出去溜达。

        或许是喜欢夏花,喜欢那日的幸运,又或许,是想让周围的人通过这朵花,看见他。

        瞧瞧他,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了。

        只可惜,没有人告诉他,插花是要在壶里装水的。

        有些好笑,有些可悲……

        我尽了自己的全力,吸取天地精华,想要挽留“我的生命”,帮谢濯留住这份幸运,但我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枯。

        小谢濯似乎看懂了,我在枯萎。来这儿好久了,也陪着小谢濯走过好多日子了,我在他脸上,第一次看到了着急。

        他抱着壶带着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其他族人那天捡的花,它们都还精神奕奕的,他想要上去询问,但没人愿意跟他说话,多半是他还没走过去,周围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

        我以为谢濯没办法了。

        那天晚上,小谢濯一直盯着我,他没有睡觉,一直熬到了第二日,族人来给他供奉魂力的时候,他开口就道:“花枯了,怎么办?”

        进帐篷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沉默与回避,没有人回答谢濯,大家只是沉默的上前供奉自己的魂力,然后转身离开。

        小谢濯见状,忍了又忍,复而开口:“花枯了,怎么办?”

        沉默,依旧沉默。

        但小谢濯仿佛较上了劲,每一个人到他面前,他都如是问一句。

        “花枯了,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沉默。

        雪狼族给他供奉魂力,是因为惧怕邪神,而邪神只需要他的躯壳,并不需要他开心,雪狼族的人,在此时此刻,用这样的行为,沉默又冰冷的表达着平日里积攒的恶意。

        这份恶意,我感受到了,谢濯应该也是。

        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失落里,渐渐绝望,每一句问话,已经变了意味,仿佛从“花枯了怎么办?”变成了“你们是不是讨厌我?”

        每一个沉默,都是一记坚定的耳光。

        “是。”

        “我们都讨厌你。”

        这些声音,我也听到了,谢濯,应该……也是。

        “放水。”

        两个字,打破了沉默。

        小谢濯猛地抬起头来。

        面前,谢灵正将自己手中的魂力供奉出来。她没有看谢濯,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魂力飘入小谢濯的身体里,微微散发着光芒,光芒映入他黑色的眼瞳里,似乎在里面点了漆一般。

        只有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语气、表情、动作。谢灵供奉了自己的魂力,立刻就走了。

        小谢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在今日的供奉结束之后,小谢濯给我装上了水。

        有了水,我似乎又能撑一撑了。

        看着我好像精神了一些,小谢濯也很高心,但我想,他的高兴应该不止于此。

        那天之后,谢濯开始长尾巴了。

        他头上得耳朵也变成了头顶上毛茸茸的两只。

        在北荒呆了这么久,我也知道,这是雪狼族的血统开始显现,他进入了真正的成长期,。

        很多雪狼族的孩子,或许十几年,几十年也到不到这个阶段。待到修行有成,狼耳和尾巴又会消失,返璞归真。

        他们雪狼一族对谢濯日复一日的魂力供应,让他的身体总是异于常人,所以才能用这几年的时间,便进入成长期。

        但我想,能让他一夜之间想成长的,应该是他的心智开始开窍了。

        谢灵给他的一句回应,似乎让他开始真正的对这个世间有了期待、好奇、憧憬。

        那个唯一“能”看见他的人,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感情也没有憎恶。

        这对小谢濯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他因此,想更靠近谢灵一点。

        他的“渴望”变大了。

        于是谢濯还是每日都抱着我出门,每天都会更早更巧的“碰见”收集魂力回来的谢灵。

        他沉默的跟在谢灵身后,只是他已经学会了不让谢灵开口,就在最后的界限外停住脚步。

        有一日,他看着谢灵进帐篷之前,嘴角动了动,到底是叫出了一声:“阿娘。”

        谢灵的背影顿了顿,她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呵斥,只是静默的进入了自己的帐篷。

        那日,谢濯在帐篷外站了比平日更久的时间。

        他离开后,又去冰湖边,口中念念有词的唤着:“阿娘,阿娘……”他会告诉我,“花,她是我阿娘。”

        我不知如何回应谢濯,只任由自己的花瓣在风中飘舞。

        第二天,谢濯又去找谢灵了,这一次他在见到她后,便小声唤了一句阿娘。

        谢灵没有理他,仿佛没有听到。

        第三天,谢濯跟在她身后,说了“阿娘,花在水里,还是在枯萎”这句话。

        谢灵厌烦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滚!”

        第四天,谢濯依旧去了,说了更多的话。

        第五天……

        我最后一片花瓣也掉了,哪怕有水,我也是一朵无根之花。

        我的灵魄从完全枯萎的夏花里面飘了出来,我看着抱着壶的谢濯,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还是带着壶出了帐篷,我跟着他飘了出去。

        他如往常一样,到处走来走去,寻找谢灵。

        但今天谢灵一直没有回来。

        谢濯便走到了谢灵每天都会回去的帐篷外。他看着帐篷,好像是在猜,是不是因为他今天出来晚了,谢灵已经回去了。

        他思索了很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抱着壶,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走向那个帐篷。

        我以灵魄之体,只能在旁边看着他。

        谢濯掀开门帘,帐篷里摆设十分简单,桌椅,炭炉,水壶,一张床,床上还躺着一个将将到少年年纪的男孩——渚莲。

        他咳嗽了两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阿娘?……”只唤了这两个字,渚莲便没继续了。

        他看到了谢濯。

        当然,谢濯也看见了他。

        两个孩子眉眼长得相似,他们沉默对视。

        谢濯看到了渚莲身侧的书本,床边仿佛刚有人坐过的矮凳。

        渚莲的目光则从谢濯的耳朵看到了他的尾巴上。

        我猜,他们此时,一个想着陪伴,一个想着力量,各有各的羡慕与不可得。

        渚莲的手在身侧握紧,他明显知道面前的人是谁:“谢浊……”

        而谢濯似乎也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谁,他看到了床边桌上还有笔墨,他问渚莲:“我名字怎么写?阿娘教过你吗?”

        渚莲抬手就将床边的书扔到了谢濯脸上。

        书本砸了过来,谢濯只捧着壶站着,没有挡,书脊正好敲在谢濯眼睛上。我不知道这一下有多疼,我只见谢濯抬起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滚出去!”渚莲怒喝。

        正适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灵几乎是冲了进来!

        她见帐篷中的情况,脸色当即黑青,她一把拽了谢濯的胳膊,那正好是他捂住眼睛的那只手,手臂弯曲的弧度,正好方便了谢灵拽他。

        谢灵直接将谢濯拖了出去,甩开他。

        大尾巴给方便谢濯找到了平衡,他没有摔倒,只是有些困难的闭着一只眼,看着谢灵。

        谢灵似乎正在盛怒之中,她望着谢濯,仿佛彻底被激怒一般,但她反常的一句话都没有与谢濯说,竟然直接转身向着冰湖的方向而去。

        周围的雪狼族人听见了动静,有人围了过来,有族人在商量:“阿羽去的方向好像是族长闭关的方向……”

        “邪神灵魄在族长身体里,阿羽这样去不会有事吧?”

        “阿羽有分寸的。这个谢浊,真是不该放他到处出来走的。”

        “万一伤了渚莲……”

        四周的言语像漩涡裹挟着恶意,汹涌而来。

        我只恨自己现在没有一双手,无法堵住谢濯的耳朵。

        但谢濯却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他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待恢复之后,他便顶着这些话语,跟着谢灵离开的方向而去。

        我也追了过去,我这次比谢濯还快,我率先找到了谢灵。

        她果然如其他雪狼族人所说,在冰湖的那一片树林的最阴暗角落,对着一个黑色的神龛似的木屋,大喊着:“将谢浊囚禁起来!将他关起来!”

        黑色的木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谢灵怒火之中,迈步要闯入木屋,可在踏上前那一瞬,她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弹开。

        谢灵摔坐在地。木屋之中传来了低沉的男声:“你的使命是供奉邪神躯壳,或者,今日你便身饲邪神。”

        要么供奉谢濯,要么今日成为邪神养分。

        谢灵没再说话,她的指甲抠住地面,直至指甲都翻了过来,在雪白的地上,留下血痕。

        她起身,不似来时那般怒气冲冲,却仿佛将滔天恨意,都埋藏在了心里。

        她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和四周的冰雪森林,一时间,曾经看过的那段梦境,鬼使神差的在此时重合起来。

        仿佛是要重现那段我在梦里面看过的画面。

        冰湖远处,小小的谢濯追了过来。

        而谢灵却似没看到他一样,风一般从他身边走过。

        “阿娘。”谢濯他追逐着谢灵的脚步,“我不去了。”谢濯告诉谢灵,“我不去了。”

        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或许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会道歉,他道歉时,也与别的孩子一样。

        不一样的是,他得不到原谅。

        谢灵背对着他走着,走得很快,没有回应。

        谢濯一路跟随,他仰头看着谢灵的脸,在沉默中,询问着谢灵:“我只想知道,我名字,是哪个字?”

        他想认识自己。

        他想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啄?镯?灼?他们……不与我说……”

        谢灵的衣袖在空中飞舞。

        谢濯伸出手,似乎想去够一够她的衣袖。

        “啪!”

        他的手被狠狠拍开。

        这一声比我在梦里听见的响亮多了。

        仿佛打在谢濯五官都未长开的脸上。

        谢濯眼里,谢灵的脸上,厌恶与憎恨毫不掩饰。

        “滚!你是污浊之子!不要靠近我!你只会带来不幸!”

        谢濯呆在了原地,直至谢灵走远,消失不见。

        他眼中之前被回应时点亮的光,在此刻也微微熄灭。

        我看着这样的谢濯,很心疼,也很害怕。

        我怕他以为,夏花的花瓣掉光了,他的幸运,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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