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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情非得已


  眼看着有四个手下消失在酒站西侧河岸,枯枝黄草后瞪眼观察的六连长兴奋得一拳捶在面前的泥土中:“我说,瞧见没有?过去了嘿!”

  六连副也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瞧着:“哥哥果然好手段哪!”

  “李有德这个阴王八,把咱们派这来摆明了是要坑咱们!不打咱就是抗命,打咱就得伤筋动骨,他可料不到,咱也有两把刷子,是不是?现在咱就等着,看他们几个炸了土八路的王八壳,一波冲进去放火,战斗结束!”

  “哥哥是头功,小弟只有助威的份儿。”

  “哈哈哈……”

  “哥哥留神,莫要放声!”

  突突突突突突……风在呼啸土在跳,一片机枪弹雨劈头盖脸洒过来,吓得六连长差点被他自己的浪笑给呛死,掉了帽子撇了枪,一头拱在沙土中,满嘴泥。

  ……

  四个伪军佝偻在酒站西侧的低处河岸,惊魂未定喘着大气,出来的时候是十个,一个尿了裤子躺在来路上装死,另外五个全让重机枪给收割了。就战术而言,到目前为止,他们这个突击组的行动算是成功的。

  一个伪军最先从恐惧中缓过来,半躺着蹬开了那具滚落下来的同僚尸体,正了正帽子,朝西看,西侧河岸低洼的弧度并不大,几十米之后就恢复为陡峭,如果顺着水边往西撤离的话,爬出几十米就可能挨打。

  “他吗的,没有退路,跑不了了。”

  “跑?连长让咱过来是炸碉堡的!”另一个伪军是个实诚人。

  “他怎么不让他身边那些废物过来炸呢?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炮灰送死鬼,你还真把你自己当个人看了!”

  第三个伪军拽出颗手榴弹来:“说啥都没用了,干吧!”话毕他翻过身,趴着河岸向东探了探头,六七十米远,那个大坟包一样的碉堡正在朝北方树林嚣张地喷吐着火舌。

  已经知道碉堡的东西两侧也有观察射击窗口,所以从这位置接近过去很可能还是被收割攥着手榴弹的伪军放弃了匍匐接近的冒险想法,半站起身,抡圆了胳膊将手榴弹狠狠抛出。

  啪——啪——

  面对西侧这边的观察孔内响起了两次三八大盖的射击声,在投弹人的身前先后溅起两点土花。伪军当场后摔回来,一身冷汗:“我X,还是太远了!”

  轰——手榴弹在碉堡附近爆炸,掀起尘烟大片。

  “缺心眼的,你也不看看那碉堡多厚?就算不远,你扔不进里边去都白搭。作死吧你!”

  “那咋办?”

  “顺着水边抄南绕,进里边去,看能不能绕碉堡后头。”

  总算有了个靠谱点的主意,四个伪军当即都爬起来,顺着水边低处小心翼翼向南爬。

  ……

  石屋顶上用现成的沙袋围摆了一圈,四个九连战士加一个指导员,五个人在石屋上头,半跪在沙包掩体后。

  位置高,则不受低矮灌木干扰视线,虽然碉堡和酒站之间有一小片树林,现在树叶差不多落尽,基本能看得到,而东西两侧的河岸也有些树木遮挡,视线也不算太好。

  提前得知西侧河岸窜进了四个敌人,有了心理准备和重点照顾方向,这四个敌人的动静很快被发现了。

  “指导员,他们应该在那!我刚看到露帽子了!”

  沙包后的秦优赶紧把钢盔推得再高些,瞪眼朝西面几十米远的河岸那里瞅了一会,没辙!

  水边那位置还是低,又隔着些树干,这石屋上头知道那里有人也打不着,除非等着敌人主动爬上来。

  “有手榴弹没有?谁跟我摸过去!”秦优问身边的四个战士。

  一个战士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子弹盒:“咱现在穷得除了友坂步枪弹之外啥都没有!”

  “呃……那你现在赶紧去把骡子那挺捷克式给我拎上来!”

  “捷克式?三八大盖打不着的地方……捷克式也打不着啊?说子弹只有两个半弹夹。”

  “以后你还想不想入党了?”

  “我这就去!”

  不久,战士拎着一挺捷克式机枪重新爬上了石屋掩体,秦优命令他把那没装满的半弹夹装上机枪,当场朝伪军藏匿的位置打空。

  哒哒哒……清脆的捷克式机枪声连续响了半梭子。随后,响起秦优放大的嗓门。

  “水边那四个听着,你们是好样的,只是……命苦了点!想绕碉堡后门,结果又撞上了我这个炮楼!咳……是苦了点!”

  说到这里,秦优缩下了头,背靠着沙包在掩体后坐下,从兜里掏出烟来点。旁边的四个战士忍不住把目光挪开了准星,满头黑线歪瞧。碉堡里的重机枪也暂时停止了射击,估计石成和李响正在傻咧咧对眼呢。

  “要是你们还有退路回去,我都不说这话了。唉——图个啥呢?能不能跟我说说?为的是鬼子?还是帮的李有德?咳咳……”

  又抽了一口,烟香转瞬被风带走,秦优坐在掩体后继续大声说:“我是个土八路!就是个泥腿子!要不是鬼子来了,我现在还在家里种地呢!咳……都说……人活着凭良心,良心……是个啥?能不能说……凭良心杀人?要不说……凭良心给人杀?要我说……还是种地简单……春种秋忙,吃饭养娃,不用担心遭雷劈。自古就说遭雷劈……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雷劈过谁……一直盼啊,等着小鬼子遭雷劈,可是……这盼头还不如个手榴弹呢……这叫个什么世道……我呢……曾经有个娃……”

  风在吹,烟灰在飞,那根烟卷儿已经燃掉了大半截,夹在粗糙脏污的两根手指间,即将烫到了皮肤。秦优大声地絮叨着,没有主题,没有中心思想,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锤,像是对风说话,又像是说给苦命的自己,没完没了。

  好像是不久后,又好像是很久以后,西侧河岸后突然传出了回应:“这位大哥,你快别说了!俺们这就出来行不行?”

  到这里,秦优笑了,忽然觉得烫了手指,匆忙甩落烟头,坐在掩体后仰高了头:“不怕出来挨我的枪啊?”

  “你赶紧把俺们毙了得了!”

  稀里哗啦——四支枪从河岸下抛了上来,四个伪军根本没举手,直接站起来成了一排。

  ……

  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了,碉堡附近响过一次手榴弹,后来酒站里头有捷克式轻机枪连续射击了半梭子,这之后再没听到别的大动静。

  六连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碉堡里这一挺重机枪就够瘆人了,没想到里边还有轻机枪!综合情况看来,派去送命的突击组完蛋了!

  六连副见连长迟迟不吱声,不得不主动打破沉默:“唉——八成是死在捷克式机枪底下了。这是怎么话说的!”

  “我说,你特么到底是那伙的?”

  “哥哥,你看你急什么,至于么?要我说,咱打不进去,还是撤吧!”

  “老子白白折了十几个,你特么说撤就撤?打不进这边我打那边,不还他一刀不是我的风格,绕过河去烧他村子行不行?”

  “妙计!妙计!”六连副朝连长竖起大拇哥:“哥哥,您把话说到这份上,弟弟我要是再不出血就不好意思了。这回您看我的,怎样?”

  六连长瞅着连副的德行,心说正面战斗不见你放一个屁,现在要绕过去烧村子你倒来神了,抢功顺带捞东西,这活儿给你?做你娘的梦!

  “用不着,毕竟你的人手不多,怎么能让你费心血。你带你的人,就在这树林里堵着他们的口子,我带我的人去找位置过河。”

  六连长带着他的两个排出了树林绕道下游,手下人问连长,上游好像水更稳,为什么绕下游?连长答:笨,在上游过河,万一有个不慎,那就直接漂到八路的枪口下去了;下游过河,无论有什么不测,大不了直接漂回窝!手下人无不赞叹连长英明。

  连副带着他的一个排留在树林里喝西北风,手下人向连副请教看法,连副答:营长大人很可能要对六连开刀,连长怕掉帽子,而我,正等着戴他的帽子呢!手下人无不眼亮!

  ……

  一座小坡半高不高,一对小辫儿在枯草后随风飘摇。

  一个精致小巧的‘曹长镜’举在小手里,一双漂亮大眼专注在望远镜后,不时跳动着两片小眉毛。

  镜头里,伪军们居然在用刺刀砍修小树,或捆扎,或栓接了空水壶。

  一头熊懒洋洋爬了上来,凑在小丫头身边的枯草后:“这还有什么可看的?我把机枪放这,送给他们两梭子,然后咱们往北溜,齐活!”

  望远镜继续观察着,小嘴却开了口:“这么远你能打到个鬼啊?”

  “管他打到什么鬼?吓得他们不敢过河就得了呗!”

  “要让他们过河!”

  “丫头,咱能不能不扯淡?”

  曹长镜终于放下了,罗富贵发现,风中那张小脸正在极其罕见地严肃着,不是平日里吓唬新兵那德行,也不是演戏耍心机,这份严肃里蕴含着对战斗的渴望,也蕴含着认真的冷静。如果不是那两个小辫儿真真切切在眼前晃,罗富贵会以为正在眼前观察敌人的是胡老大!

  这……可不是好兆头!

  这表情……曾经出现过一次,是当初伏击‘黑虎军’之前!

  “丫头,你听我说……你的前途是光明的!你还小,来日方长!就算不为别人想,也该想想胡老大,还有牛大叔!”

  小红缨慢慢转过头来,一双大眼清澈得见底,看起来无邪得异常。

  “骡子,你别劝我了。我的决心不会改!我希望你……勇敢点!”

  “我……嗯?啥意思?”

  “你要相信我,能掩护你!”

  熊迷茫了,几秒钟后才开始凌乱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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