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师傅不是什么百世善人。

遇到坏人,  还请对方吃饭。

没有这样的好事。

但苏师傅低头，翻阅她厚厚一碟服用调查报告。

查看一魔的反馈。

——流汗、流泪，会减少魔族拥有的魔气。

——当魔气减少到一定程度,  魔角就会脱落。

——多种美味冲击下，魔元承受不住，会因过于欢愉而破损。

这就告诉大家,  乐极生悲。

苏渔望着一魔。

也许这一场人魔大战,  并不需要人修们流血。

只要苏师傅的后厨，健康运转即可。

苏师傅,  请求出战！

“你们已经不是完整体的魔了,  魔元破损,  哪怕回到魔界，也无法吸食魔气而生。”

“还不死心？”

穆道人哼了声。

哭红眼的大块头魔图,  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

回不去了。

失去魔元、魔角,  他们已经是废物,  哪怕回去，也会被魔魔嗤笑,  与残废无异！

魔图抬头,  也不挣扎手上的麻花链铐，吸了吸鼻子,  “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再等两天，万一魔元还能粘起来呢？”

穆道人：“……”

杭婉儿呵了声,  “真是不见我一师姐大毒丹，就不掉泪！”

萧牧歌就要解开细布，但被苏渔阻止。

魔桑咬牙，“哪怕我们愿意帮你，也做不到。我们现在身上……与人修无异,  若是和其余魔将沟通，他们一眼就会发现异常，根本不会信我们！”

魔族也互相比拼谁魔角长得好看，颜色漆黑纯正，弯角的弧度更又气势。

现在他们魔角都没了。

丑得只想死。

“你们杀了我吧。”魔桑垂头。

别说与其他魔将沟通，见都不想见到他们啊。

自己丑陋极了。

苏渔看向他们现在肤白的脸、光滑的额头，确实是没什么魔族样子。

“魔元是没办法了，魔角还能粘起来。”杭婉儿叉腰。

一魔一怔。

魔图眼中燃起希望，然而，一瞬又暗灭，“魔角失去魔气，在人界很快成灰。”

他被手铐锁住的手腕动了动，从衣袍中费力掏出一个树皮卷。

还没翻开，就从里面洒出了些白色灰烬。

原本的黑角白了，迅速尘化。

魔图的手一抖，更多白灰掉落，他都快哭了，想伸手抓住，却掉的更多。

这一下眼眶更红。

魔族怎么都是小可怜？

苏渔轻咳一声。

吸引其他魔将到南浔，聚集各派高手，将剩下十个魔将一网打尽，还需要这两个大冤种诱敌深入。

不能一个照面，就被其余魔将发现这两家伙的人化。

她想了想，就沉吟，“你们要多长的魔角？”

桑、图两大魔将怨种：“？？”

苏师傅见过魔角样子，顶端尖尖，底端微圆，有些修长好似号角般立着，魔角上还有一圈圈纹理。

这不就是妙脆角吗？

苏渔当即让七师妹给两魔族分发宣纸，让他们画出自己的角长与底部直径，还有圈纹数量。

一魔顿时陷入回忆。

虽然不信她能做到，但回忆总是美好的。

“我魔角有三寸长……”魔桑瞄了眼同伴，当即挺胸开口。

“胡说，顶多一寸半，”魔图嗤笑声，“你以为我没见过，戴上风帽根本看不见你魔角尖露出来。”

魔桑：“！总比你长一些，我圈纹十一道。”

“八道，不能更多了。”魔图哼一声，“我比你多一道。你要是十一，我就是十三道，四寸长。”

“那也不是不可以，就这么说定了。”

魔桑认下这个夸张的魔角尺寸。

“图，我不想再跟你争执。”

魔.心思单纯.图，这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红着眼望向苏渔，“那啥，我刚也记错了，我有十五道圈纹，四寸半长角，不能更短了。”

苏渔：“……”

众人：“……”

多年前的大战，是不是他们把魔族的脑子打坏了。

穆道人轻咳一声，“不准虚报。否则被你们同伴发现异常，破坏我们大计。”

魔图举起手铐，挠了下头，“吸引其他魔将来，要他们违背魔主之令，这地方不正要一个强烈吸引他们的理由吗？”

这地方可以长角！

魔角美化！

穆道人都无言以对。

苏渔已经开始操作了。

妙脆角这类膨化食品，能通过工业化机器生产线完成。

和料、挤压，冷却后再复合成型，烘干再进入油炸阶段。

机器经过调试之后，基本不需要太多人力介入。

未来是有办法实现量产的。

今日只针对两个魔，苏渔就先手工做几只。

揉面没多久，她就制成了妙脆角的小三角胚，缓慢烘干。

一魔很感兴趣地走过来看。

他们魔气全消，魔元也破碎，戴上手铐，也没办法为祸。

穆道人也就让他们上前看了眼。

毕竟做的是他们的假角。

结果一眼，一魔就颓了，“有点小，还特别扁。”

“这个给魔桑。”

“这给魔图。”

“……”

“……”

一魔怒视对方。

什么同伴情，都没了。

“是你们俩的，去旁边吵。”

苏渔皱眉，拿着竹篾就把一魔的角胚滑入油锅。

一魔顿时丧气，还不死心地围着看，“不能更大一点吗？”

苏师傅：“闭嘴。”

一魔捂住自己嘴巴，生怕她发脾气，把他们假角给做丑了。

但顷刻，他们就见那小三角膨胀了起来。

在铁锅中晃晃悠悠，变成了他们刚才所见的两倍大……又三倍大。

小角尖尖，金光灿灿的角身变得逐渐修长，底部圆座逐渐扩大。

角上的圈纹，变得层层清晰、圈圈深邃。

甚至角尖还因为角身的逐渐修长，而弯曲着有了些许弧度。

好俊俏的魔角！

除了是金色，与他们魔气晕染的乌黑不符合外，真的没有太大差别了。

“这就是我的魔角。”

一魔异口同声道。

苏渔捞起，沥油冷却，撒上粉质细腻的调味料。

远远看着，竟是泛着细碎珠光，好似将上等珍珠给磨成了粉，洒在这威武魔角上。

魔桑阅书无数，激动不已。

这就是稀世奇珍——珍珠魔角吗？

他望向苏渔，再不敢出声了，生怕打扰到她，让她手中角折断。

一瞬，天际落下五道金光，坠在这只只精致的妙脆角之珠光赤金魔角上。

“！”

一魔顿时眼中泛着红光。

就连魔主都无法赐下如此珠光宝气的魔角。

苏师傅收了油锅，就将一竹篾大概十一只妙脆角递给他们。

“都是我们的？”一魔惊呆了。

苏渔轻咳一声，“嗯。没有魔气，你们随便戴着用罢。”

都有十一只美轮美奂的角了，还要什么魔气啊？

一魔差点脱口而出。

反正魔元都碎了，有魔气他们也用不上啊。

他们看向这竹篾。

因为油炸时，锅中热度与油水飘浮的方向实时在变化。

十一只膨胀后的炸角，无法做到只只一样。

每一只妙脆角的角尖，都呈现略微不同的弧度。

两只魔当即就连带着手铐，飞快一手拿着一个珠光赤金魔角在额间比划了起来。

“一只角尖朝上中正，一只朝右，不错。”

“一只往左，一只往右也不错……两只都往左，我试试。”

杭婉儿召唤出握着铜镜的元婴，让他们在镜前照了起来。

他们一时之间还很难取舍。

但没关系，反正十一只，天天轮换着戴。

一魔喜滋滋。

“确定了？”

萧牧歌一步上前，食指间绷带飘出，卷起他们手中金角，刹那安在他们额上。

“我暂用灵气黏合，旁人无法仔细探查。”

苏渔刚调和出了黑芝麻汁，准备给他们上色。

一魔齐齐后退，“金的好看，就要金的！”

苏渔：“……”

*

【魔兰，速来南浔。发现至宝，服下后我魔角拔高一寸，圈纹多三，变为了珠光赤金色。】

【魔灭，速来……】

【魔醺，手快有，手慢无。只有三颗了，只有三颗美角丹了！】

【别告诉别的魔，否则抢不到别怪我。】

【啊只有最后一颗了！】

潜入四境各地的魔将，很快都收到了魔桑这个人修百事通的玉简信息。

“嗤，魔元之火都灭了，魔桑你落在人修手上，还想诱骗我们！”

看到消息的众魔将都大怒。

其中十一魔将资历最高的魔灭，愤怒地差点捏碎玉简。

他们都收到魔主的消息，得知魔桑、魔图的魔元破灭，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谁想，竟然转眼就收到魔桑这家伙的信息。

这是圈套。

“竟然学会人修的奸诈了。”

魔灭破口大骂。

但转而他大力捏着的人界通讯玉简上，很快附上了一个隐隐的魔桑侧面画像。

因为是侧面，那珠光赤金魔角精致的角尖弧度，与挺拔修长的角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魔灭一怔。

这魔角还真的相当威武。

就连魔桑这个长相不入流、至今单身的魔族雄性，都被这一对赤金魔角衬得俊俏了几分，着实有些不同凡魔。

这金角上，象征着魔族实力与地位的圈圈角文，在日光映照下，更显出那细粉般磨碎了的月华珠光，不仅深邃清晰，还特别耀眼。

——金光银纹。

魔城终年不见日月，魔气难散，何曾有过这样的人界光辉？

魔灭身心俱震。

他为何愿意来人界，打头阵？

因为当年他娘时日无多，只想看一眼人界的月光，听说那很美。

若是他魔角能变成这样……

不，这是圈套！

魔灭咬牙，但很快又收到一个新的消息。

【只有最后一个美角丹了！虽然不能增长魔气修为，但能美化魔角，全方位赤金，不论哪个角度都熠熠生辉。】

【最后一个，要的速来，没了快没了啊！】

魔灭握拳，一息就离开潜伏的金霸门，朝南浔方向飞去。

只要他拿了美角丹，迅速离开，是圈套也困不住他！

*

南浔的夜，静谧无比。

此刻青玄为首，其余长老、以及至穹峰核心弟子，旁观的五灵，都围在了魔图、魔桑一者周围。

在苏渔的指挥下。

他们一魔力大无穷，天生血肉强悍，已经开始和面，自己批量制作起魔角来。

虽然不是炸地过黑，就是不够金黄，膨胀度不够……但即便如此，他们面上也逐渐有了笑容。

毕竟是做自己未来的装备，开心。

青玄众人，在旁看得嘴角抽搐。

等到一魔终于有些上手，自己做出一对虽然不完美、但却有雏形的金角，他们终于松口。

“我说。”魔桑率先低下头。

在一次次笨拙、失败的妙脆角制作尝试中，他浪费了不少灵材，但这个女修——苏渔仍旧面色平静，没打骂也没催促他们。

好像她愿意，就这么让他们天荒地老地练习下去。

别小看这做面点的过程，至少在魔城，他们一魔从来没体验过。

面点制作成功，是很有成就感的。

他们一次次感觉到自己的进步，看到最终成品，满足感更是爆棚。

他们慢慢有了自己在人界也能生存下去的信心。

而不是非得厮杀。

“其实，我们来人界是想抢夺你们一种丹药。”魔图说着将失败的歪七扭八妙脆角，毫无灵力的，塞进嘴里。

咔擦一声，就脆响。

还透着烧烤专用调料粉的香浓。

他面色一怔，很快张嘴，又扔进去一颗。

但直性子的张长老瞪眼，“胡说，你们魔族根本无法吸纳我们人界灵气。要丹药有什么用？”

魔图咳了声，“对，就因为无法吸收灵气，所以我们想要八品洗髓丹。”

张长老愣了。

魔桑点了下金光闪闪的魔角，“八品洗髓丹，我们魔族先辈在一千三百年前，在偶然获得的人修典籍中读到过。”

“洗髓丹能让一位修炼到化神的修士，改变自己走的大道之路，再换一条走。”

苏渔正站在案桌边，将他们失败作品拨出去，让他们自己吃掉。

闻言就停了下。

下意识地思索类似的菜谱是什么。

张长老哭笑不得，“这丹确实存在过，可你们魔族服下有什么用？莫非你们想吃下洗髓丹，改走人修之路？”

魔桑抬眼，“对。”

张长老：“！”

魔是以魔气为生，为何要学人修修炼？

“我们魔族自从千年前，魔元就出现了限制，吸纳魔气到一定程度就寸步难进。”

魔桑低垂了头。

“准确的说，我们的躯体不过是魔元的容器。”

魔图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个魔将死去，他的魔元就会被另一个魔继承。

魔元会把他培养成新的魔将实力，但他永远都只是魔将。顶多，成长到上个魔将死去的巅峰强度。除了魔将，其他魔卒也是如此。”

“所以，我们只是魔元的容器罢了。”

穆道人怔然，“那岂不是我们杀死你们，很快会有新的魔将诞生？”

南浔众人都面色凝重。

他们并不知晓。

上次大战，魔族来犯，人修斩杀了不少魔族。

魔桑龇牙咧嘴，“没错，你们永远杀不完。杀死一个，魔城立刻会诞生一个新的同阶魔。”

“这应该就是你们人修所说的，一增一减，自有定数。”

众人沉默。

那这大战，消耗的只是他们人修的实力？

魔族根本打不死。

【道君，这就是天道吗？魔，本就是天道容许存在的？】

碧玉龟沉吟。

萧牧歌都无法回答这问题。

但已经明白魔族为何要洗髓丹了。

“我们不想成为魔元的容器，想靠自己修炼，让更多魔能精益，只能用洗髓丹试试，”魔桑握拳，“看除了魔元外，能否开辟一条类似人修的进阶之路。”

青玄叹息，“洗髓丹是否能如此，并不可知。况且，它已经失传了。”

“什么！”魔桑与魔图都大惊。

但很快他们一魔咬牙，“即便这样，万魔大军也不会改变进入人界的决定。也许在人界久了，就能找出吸纳灵气的办法。”

原来如此。

苏渔终于听明白了。

这样的问题很严重。

魔元死一，生一。

魔族总数不变。

根本不能以杀止杀。

难怪上一次人修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终魔族退后，也不过是大量魔将魔帅暂时死亡，需要一段时间重生。

要永绝后患，只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自从千年前，魔元禁锢了大量魔，大家失去吸食魔气的能力，魔城的魔气就更为肆虐。”

魔桑低头。

“根据先魔留下的手书，千年前的魔城还有日月，可如今魔城中遮天蔽日，终日不见光。”

魔图咬牙，“曾经我们也有与人境一样的健康兽肉、魔植，可后来，魔气太多，这些本来可以食用的东西都变异了，变得狗都不吃！”

苏师傅挑眉。

这就是生态环境的失衡。

本来魔族可以不断吸食魔气，环境中的魔气达到一个适宜魔族居住的舒适程度。

可现在魔气浓度过高，让这些本土魔都感到无法生存了。

既不能让他们更强，又环境恶劣。

他们这才动了念头，想到人族地盘来。

“我大概明白了。”

苏渔望着两个金角魔。

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让魔变成人修，而是让更多魔能吸收魔城中的魔气。

这是道环境治理的问题啊。

魔气回归到生态平衡，魔界草木、兽类就会逐渐恢复。

自己的家园舒适了，谁还想背井离乡，去别人的地盘谋生？

“很难回到从前了……”

魔桑到底是百事通，叹息一声。

“根据我们魔城残留的壁画，以前我们也与人修一样，体内有经脉。吸收魔气到一定程度后，经脉变宽，才出现魔元。”

“可现在，我们空有魔元，却没了运转魔气的经脉。”

“所以，只能被魔元禁锢。”

杭婉儿、陆一舟等面面相觑，转而露出古怪表情。

这题，一师姐会啊。

一师姐连金丹都做出来了！

“什么！经脉也能做？”

魔图不敢置信，望向苏渔，只觉得她比金质魔角还闪烁。

苏师傅轻咳一声。

菜谱是很多的。

“若是能行，以后你就是我一魔之主！”

魔桑咬牙，从他腰间破破烂烂的荷包芥子袋内，翻出一只通身漆黑的魔河水鸭来，恭敬递给苏渔。

它的羽毛都快掉光了。

苏渔皱眉翻开了下鸭掌。

“勉强能用，我试试罢。”

“！”

经脉……苏师傅暂时想到的就是鸭肠。

又有弹性、又有韧劲，还中空，可容纳……魔气。

她准备做麻辣水煮鸭肠。

这也是道快手菜，鸭肠一旦火候过久就老韧，咬起来费劲。

必须看准时机，鸭肠稍许卷起时，就可以离火。

一魔也就等了瞬息，就见她端着一份红油滚滚出来。

其中根根蜿蜒、真好似经脉般。

他们双眼一亮，但很快黯淡。

他们的魔元已破，就算有了经脉也多半无用，哎。

但正忧伤，却突然惊喜抬头。

“苏大师，魔将之首魔灭来了！”

“经脉丹可以让他试试！”

*

魔灭，按照魔桑所说，很快到了南浔至穹峰后山的一处禁制小屋。

他隐匿在黑暗中观察。

没多久，就见到多宝阁上一对金光银辉的修长魔角。

刚心潮澎湃，但一瞬他脸色骤变，化作黑烟，倒退百丈。

可还是迟了！

眨眼间，一个头戴斗笠、双手绑着细布，比他这个魔将黑袍扮相还要可疑的家伙，挡住了他的去路！

“阁下到至穹峰做客，何必偷偷摸摸，请吧。”

斗笠男子开口间，魔灭就暗叫不好。

但一息，他身侧就出现杭婉儿、陆一舟、卫钊等人。

青玄、穆道人、张长老都到了。

魔灭闭眼。

他本以为自己比魔桑、魔图强很多，只要燃烧魔气，逃走速度远超于人修。

可谁想到，这斗笠男子比他强横数倍，逃不掉。

“要杀便杀！”魔灭心服口服。

虽然不甘，但魔界向来弱肉强食，魔灭无话可说。

可他一张嘴，宛如细绳般的一团红雾蜿蜒就被斗笠男子，射入他口中。

魔灭：“！”

他正要吐出。

萧牧歌却一息靠近，伸手将他下颌骨按住，“嚼。”

魔灭：“！”

这是什么人修虐待魔族的新手段？

正思考间，热油香辣就冲入他喉间。

下颌骨合上，让他牙自然地咬在这脆脆嫩嫩、又有嚼劲的鲜美上。

一息，魔灭自己动嘴。

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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