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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两日之后,张昙递贴入宫,拜见高昌王。高昌王在后殿与博王后一起接见了她。

        张昙行了一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好容易这回有了确切的消息,侄女便想亲去一趟,看看到底如何,两日后便动身。”

        高昌王和博王后再没想到张昙此行竟然是为辞行而来,更未想到她竟然打算去千里之外的照城。

        “这是如何说?为何之前从未听你提起?”高昌王诧异不已。

        张昙带着浅笑将好容易搜寻到金精下落的过程略说了说,实在不是她之前不说,而是确实到最近这几日才确定下来。

        博王后道:“你说的金精,可是当初法师进奉的那块宝石?”

        张昙道了声是。

        高昌王凝眉回忆。博王后又道:“你若想知道那金精下落,询问法师不更便捷吗?”

        闻此言,高昌王也向张昙看来。

        “何曾没问过呢?”张昙道。“后来也去问过法师,法师声言他进奉的宝石由信徒所赠,也不知来源。正因着问遍了,这回好容易找到了一条线索,我才不想错过。”

        博王后道:“那金精便如此值得小娘子跋涉千里,亲自去一趟?”

        张昙还没有说话,忽然一直没说话的高昌王截然道:“不论值不值得,我也不同意你去。照城远在千里之外,一路风餐露宿,日晒风吹,你以为是你骑着马在城外跑两圈的事吗?!”

        张昙没有说话,她来之前便已想到高昌王不会同意,然而她还是来了。

        看着张昙沉默不语却明显不肯转圜的样子,一股火从高昌王心底冒出来,几乎无法控制。他不明白张昙为何忽然起心,然而他作为姑父,却绝不会同意张昙犯险。忍不住沉声道:“我绝不同意你去,若你父亲此时在,他也绝不同意你去!真是胡闹!”

        说完,他甩袖而去。

        眼看高昌王盛怒而去,博王后既担心丈夫身体,又担心张昙难过。张昙也不欲她为难,行礼道:“今日惹得姑父一场大怒,是我不好。现在姑父也不愿见我,我便先回去了。姑父那里,还请王后”

        博王后原本还想与张昙细细分说,问明清楚,然而张昙脸色平静,显然一时也听不进去,便道:“如此也好,你先回去。不用担心你姑父,我自会照料他。”

        于是张昙又行一礼,退步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殿门之外,天上地下皆是一片如火骄阳。刺目的光线猛然照进人的眼中,几乎令人落泪。然而张昙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骄阳之中。

        张昙走后,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博王后站在殿中,想想还是先去安抚高昌王。高昌王在前殿书房之中,犹自生气,又实在不明白好端端张昙为什么忽然提出要去照城。博王后软言宽慰了几句,高昌王才怒气渐平,又恰逢官员请见,博王后便退了出来。

        直到博王后坐下来,细想了想,隐约猜到了几分原因。想明白之后,她倒叹了口气,向环銮道:“我倒不知如何说这张娘子了。”

        她不知该如何评价张昙,却有话要对庾昭明说,便让环銮去东宫,请大王子有时间过来一趟。环銮领命而去。

        庾昭明一早出了宫,直至下午方回。回来后他换了身衣服,青霜送上清凉碗,云绯在一旁打扇,曹嬷嬷上来禀报,称王后处大宫人过来宣召,请大王子回宫后晋见。

        庾昭明听完放下碗,一时方道:“大宫人可有说为了何事?”

        曹嬷嬷道未曾说。

        庾昭明复又端起碗,吃完后放下碗起身,道了声“更衣”,便换了衣裳,向高盛宫后殿而去。

        他到时,高昌王正在逗庾神秀和小公主,殿中满是孩子清亮高越的笑声。庾昭明站在殿外等候宫人进去禀报,听得殿中笑闹声,神色平静。

        宫人进来禀报大王子请见,伺候的宫人们便将二王子和三公主带了下去。博王后帮高昌王理了理身上被孩子揉皱的衣裳,道:“我想了想,张娘子忽然要去照城一事,恐怕需要让大王子知晓。再者,我们不好劝说,大王子应是可以劝动张娘子的。”

        高昌王明白了博王后的意思,皱眉道:“你是说,昙儿是事出有因?”

        “必然是有因的。只要大王子劝动了她,便是有因又如何呢?”

        高昌王还要再细问到底是为了何事,博王后好笑地推了推他道:“这些不过是小儿女家之间的事情罢了,你晓得那么多做什么再说大王子还在殿外等着呢。”

        娇妻在怀,粉面薄嗔,倒叫高昌王忘了要追问的心,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唤了庾昭明进来。

        庾昭明走进来,先向父王行礼问安,又向博王后行了一礼,高昌王让他免礼,又让他入座。

        庾昭明坐下之后,高昌王原本想与庾昭明说明张昙之事,想了想,却又觉得刚刚王后之言不错:这件事情他开口好似不便。便转而问了问庾昭明近日情况,庾昭明起身一一答了。

        “坐吧。”待庾昭明答完了话,高昌王便命他坐了下来,却又不再开口。

        博王后适时将话接了起来。

        “今日请大王子来,是有一事要与大王子商议。”

        庾昭明又要起身,不待博王后说话,高昌王便让庾昭明坐下。“今日唤你,是想说些家常话,不必如此多礼。”

        庾昭明于是坐了下来。博王后顿了顿,才道:“今日,张娘子入宫来,道来辞行,她寻到了命唤为金精的玉石来源,想亲去一趟照城。”

        庾昭明却不知道这件事,闻言不由皱起了眉。

        博王后又道:“请大王子来,一是大王担心小娘子此行安危,只是我们毕竟不好深劝。二则,是想与大王子商议王妃人选。”

        庾昭明一怔,看向博王后,又看向高昌王。

        博王后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王妃人选一事,经过一番挑选,原本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宣明,谁知竟又出了这番变故。

        她原本可不在此时与庾昭明提及,然而张昙今日如此决绝,庾昭明若是不明不白过去,恐怕糊弄不了张昙。

        庾昭明明白了博王后的意思,又见高昌王只是坐着,并没有什么言语,便知此事父亲也同意。想了想,他起身道:“儿子知道了,我会好好劝抚表妹。”

        又见高昌王没有其他的嘱咐,便行礼告辞,退了下去。

        庾昭明走出了高盛宫后殿,一路回了东宫。东宫众人接了他,待换过衣裳,他坐在堂上,微凉的风一点一点轻轻送过来,倒叫人的心宁静了一点儿。

        庾昭明不说话,各人也没有言语。殿中一时安静非常,这时,一名小宫女躬身走了进来,禀道:“博娘子求见。”

        刚刚还安静非常的宫殿顿时有了反应。庾昭明看了过去,微微点了点头。于是一股明亮热力远远的便袭了过来,冲散了一室的清凉。

        博娘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轻快地走了进来。

        庾昭明也不起身,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一路携光带影的从门口一步步走来。走到跟前,博彤行了一礼,也不等庾昭明叫起,便自起身,一双渺如远山空影的美目便朝庾昭明身后看了过去。

        庾昭明身后,云绯正打扇。殿中各侍从皆知这博娘子的脾性,在外她实是个和善人,然而在东宫之内却最是讲礼。刚刚这一眼,是等着受礼。

        曹嬷嬷领着人上来向博彤行了一礼。“退下吧。”受了礼,博彤直接道。

        众人眉眼未动。博彤如何不明白,一双秀目又斜睨过来,看着庾昭明。庾昭明轻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众人于是依命退下。庾昭明却又道:“打扇。”于是云绯留下接着打起扇来。

        如往常一般,庾昭明并未完全如博彤的愿,博彤略带恼恨的看了眼庾昭明,然而在对方似笑非笑看过来时,又忽然软了心肠,嘟囔道:“总是如此!”

        青霜送上茶来,又退了下去。

        庾昭明歪在榻上,看了博彤一时,才问道:“今日来,又是想找我要什么?”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晓得要东西?”博彤回道。

        庾昭明懒得与她打这种嘴仗,只是垂眉轻笑。

        “我今日来,是听说张姐姐今日入宫,惹得大王很是不高兴。想请你去看看她,问问是怎么回事。”

        庾昭明不意听到她说出这番话来,抬眼道:“你与昙儿相厚?”

        博彤心中微酸,却仍道:“张姐姐是个厚道人,我很喜欢她。”

        庾昭明凝神想了想,道:“这句厚道之语,我记得你曾经送给过好几个人吧?”还真有好几个人,他半闭着眼睛都能数出个一二来。

        博彤的脸微微涨红,为自己先前的识人不明,也为庾昭明故意拿她玩笑。然而在小娘子们面前她总是没有招架之力,在庾昭明面前却极有章法。她重重的“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扭过了身。

        庾昭明睁开眼,看着她微鼓的侧脸,不自觉笑了笑,扬声道:“给博娘子端份樱桃奶果子来。”

        博彤爱甜食。

        这是庾昭明给她赔罪,博彤也不是非要和庾昭明置多大的气,她含嗔带怨地回头瞪了庾昭明一眼,到底转过身坐正了。

        她吃着奶果子,将话题拉了回去:“你何时去看张姐姐?”

        庾昭明支着头,看她吃东西,道:“你且吃你的吧。”

        博彤闻言又瞪了庾昭明一眼,到底慢慢一口一口的吃完了。

        第二日上午,庾昭明来到了延庆巷。

        张昙似既没想到庾昭明会来,也没想过庾昭明会不来。她带着一贯的微笑向庾昭明行礼,依然被庾昭明搀了起来,送入了座中。

        坐下后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庾昭明在思索如何措辞,而张昙,她什么都没有想。

        “我听父王说,你为找一种宝石,打算亲身去一趟照城?”其实并非没有其他更好的切入点,庾昭明仍然以这种方式开了头。

        张昙点了点头,甚至还笑了笑:“是啊。不过昨日惹得姑父好一顿火。”

        张昙还能笑,这让庾昭明心里松了一点儿。他点点头道:“别怪父王发火,便是我,也不同意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说罢他又道:“是不是家中生意有什么变故?若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将我手中的琉璃匠和织坊交给你。这几年我弄出了点新东西,想来也可以”

        张昙再没想过庾昭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如一股暖流,流过了她冰冷的心,冷热交替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拦住了庾昭明的话头:“表哥,这样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这些本来也是母亲从张家带来的。”

        张昙仍是不同意:“那些是姑母的嫁妆,有你和姐姐,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且,此行我去照城,并非是家中有什么变故,而是我如今要执掌家中生意,需得拿出点东西来才能服众。”

        庾昭明皱起了眉:“你是家中长女,舅舅身体不好,你执掌本就天经地义,何须考虑这些?”

        这话极是,然而张昙打定主意要去照城,自然有一番说辞。

        “表哥,虽然依身份而掌天经地义,但我若有功,自然又更加不同。”

        庾昭明能明白张昙的意思,某种程度上,他和张昙面临的,考虑的,都是同样的问题。然而,他想起昨日博王后之言,便凝眉看向张昙,径自问道:“你要去照城,不是为了赌气?”

        张昙心中一跳,接着一疼,那蓦然的疼让她几乎笑出来,甚至还有心开个玩笑:“照城远在千里之外,若是为了赌气,十里的距离恐怕更合适呢。”

        庾昭明沉默下来,一时才道:“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实在不能让人放心,待我好好想想吧。”

        张昙起身向庾昭明行了一礼:“此行我会带上足够的人,确保安全。只是姑父那里,还请表哥代为宽慰转圜。”

        庾昭明也起身,将张昙的手重重的压了下去,待张昙直起身,他看着表妹的眼眸许久,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了。

        堂上,张昙背对着庾昭明离去的方向,想笑一笑,却到底还是泪盈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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