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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兰香比任何人都恨吴庸。
上辈子的贺家几乎毁在了这一个败类的手上,柏哥儿坐了十年的冤枉牢、大姐饱受了一辈子的梦魇,阿婆临到老来晚景凄凉……
但是她今天必须得送他去医院,留这个畜生一口气。
贺松柏听了对象的话,攥紧了拳头,拳头上青筋暴起,手腕间还沾着大姐的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让他死。”
赵兰香见了贺松柏这幅状态,满眼冰冷的恨意,恐怕还没有从愤怒之中走出来。她也不敢让他送吴庸去医院,只好就近找了两个社员,让他们把吴庸搬上牛车,送去医院。
两个社员看见了吴庸浑身是血、被殴打得面目全非的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
赵兰香怕他们乱传谣言,又传出贺松柏打架殴斗的事,便严肃地道:“等会到县里你们把吴庸送医院,我要去告公安。”
“这种强.奸犯,枪毙都不够泄愤。”
两个社员顿时一人一言问起了赵兰香缘由。赵兰香匿去了潘雨和贺大姐的名字,用了“一个姑娘”来代替,一五一十地把吴庸做的坏事道了出来。
这两个社员闻言顿时从可怜吴庸的心态,转而变成质疑、犹豫。
赵兰香叫人之前就在芦苇荡里拣出来的泡了迷.药的手帕收集了起来,准备当做证物告公安。当她取出这些证物掏出来给两个社员看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已经变得出离愤怒了。
“没想到吴工是这种人,俺算是见识到了,呸。”
“哪家的闺女这么倒霉噢……这个王八犊子,要不是看他这幅狗样的份上,俺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很快,他们来到了县里。两个社员帮赵兰香把人直接送去了医院。赵兰香直接去派出所报了案,公安让她填了一张表,立即派了人跟她去医院取证。
赵兰香带着公安去到了县医院的妇科,李大力揪着头发一脸灰败地坐在走廊。
“大姐情况怎么样了?我报了警,公安过来要问大姐一些话,她现在能说话吗?”
李大力默然了,他眼睛有些泛红。
他的唇褪去了血色,犹豫、为难的情绪布满了他的脸,最终他唇瓣微微蠕动,“过几天再问吧,现在会吓到她……”
“我求求你们了。”
这种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尤其她还怀着身孕,好不容易脱离了噩梦,这会再去刺激她,李大力不敢想……
于是公安便给李大力、赵兰香分别做了笔录。
此刻的贺松叶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药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一点点地流进她的血脉。她沉沉地睡着,整个人呈现一种安详的宁静。仿佛今早的黑暗和绝望跟她毫不相干。
她是这样干净又纯粹的一个人,柔和而包容,孱弱的肩膀仿佛能挑起大梁。上辈子的黑暗没有把她击垮,她活得那么潇洒,开心。
赵兰香坐在病房里,望着雪白的墙壁,不由地发起怔来。
中午的时候,贺松柏来了医院一趟,把大姐换洗的衣服带了过来。他反复地找了医生询问了大姐的状况,确定了没危险他才安静下来,脸上的凶狠冷漠才融化开来,变成和煦温柔的一池春水。
他蹲在角落,缓缓地削着雪梨皮儿,从头到尾没有断过。削出了三只澄黄晶莹的果肉。耐心、又沉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
蒋丽因为早上的事情耽搁住了,她错过了回家的火车。
她到医院开了药,敷伤口,顺便找到了赵兰香。
她说:“都怪这个败类,我不能按时回家了!”
“我找熟人帮订了最后一趟车,你要不要一起?”
新年的列车早早就得买票了,临到这种时候想要买到回乡的票难如登天。
赵兰香想到后来还有一堆乱成麻的事情要处理,便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不要错过了年夜饭。我在这边还有事要处理。”
蒋丽也不管她了,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年夜饭了。
赵兰香如约把答应给蒋丽的年糕和酥饼包成了一袋,递到了蒋丽的手里。这是贺松柏顺便从家里带过来,感谢蒋丽的。
她感慨地道:“这次多亏了这袋年糕。”
“以后你要是想吃,尽管来我家吧,欢迎你。”
经过了一天的奔波,她疲惫得沙哑的声音里有着释怀的轻松,赵兰香终于抹除了心底对蒋丽的最后一道偏见,正视起她来。
蒋丽受了一天的惊吓,又伤了脸,一肚子的倒霉气。
她接过了赵兰香的糕点,满意地笑了,“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下午,蒋丽收拾行李回g市了。赵兰香拍了一份电报回家,问候父母,并且阐述新年无法按时归来的消息。
1977年农历年的最后一天,赵兰香的年三十夜,是在N市这个闭塞落后的小乡村度过的,是在乡下和县里医院来回走动之间度过的。
大姐没有事了,肚子里的宝宝也很稳。贺松柏也度过了他满双十之年的这一个劫难。她应该打心底地高兴的,因此虽然一家人并没有凑齐,赵兰香仍是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年夜饭。
她在厨房精心地准备着简单却不简陋的年夜饭,天色渐渐黑了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贺松柏从医院归来。
她笑吟吟地问:“饭送到医院,冷了没有?”
贺松柏回道:“热过一遍了!大姐和姐夫说很好吃,让我谢谢你……”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热烫的一份东西,带着他的体温。
赵兰香惊喜地问:“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贺松柏笑了笑,道:“你的录取通知书啊!”
原来是邮递员趁着新年前加班加点,在最后一天把这个喜讯送到了邮局,等待明年开年上班工作再把它们挨个派送出去。贺松柏路过了邮局,正好帮赵兰香领了。反正他以前也是常常替她领信件,兜里时常揣着她的“身份证明”。
对象写给朋友、写给家里的信件很频繁,贺松柏每周都能接到好几封。
除此之外,贺松柏还把掏出了几封牛皮纸信封,递给了赵兰香。
赵兰香先把信件翻出来挨个瞅瞅,看看有没有顾硕明的,结果翻到第二封的时候,这封信外观长得很像顾硕明寄来的,邮戳上也清晰地印着G军区的红盖章,但落款却是一个陡峭恰似寒光乍现的蒋字。
她把信封翻到了后面,继续翻顾硕明的信。
最后赵兰香展开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其实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很简陋。贺松柏凑过来仔细地看了一轮,他皱着眉道:“开学真早啊!”
可不是,他们这一届的学生经历最是与众不同。头一批在冬天考试,也是头一批春季入学,只堪堪比下一届早入学了半年。
“怕什么,早也有早的好处,早点入学早些放假。对了……柏哥,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贺松柏老实地说:“回来得紧,没仔细翻呢!”
没仔细翻他自己的,但却有时间给她一封封地翻着信件,赵兰香心里又甜又酸涩,忍不住偷偷地亲了他一口。
“傻柏哥儿,下次别这样了,你的事也要紧呢!”
“明天……噢,明天邮政局不上班了,等开年了头一件事就是去找你的录取通知书!”
贺松柏含笑应下,他去柴房给对象打下手,切鱼片儿、剁鸡块,洗菜切姜剥蒜头全都是他干,赵兰香做了一个豆腐鲫鱼汤、菊花鱼生片、广式白切鸡。
穷人家没有讲究,有肉吃就不错。但家境条件宽裕了之后,过年就讲究个吃鱼。年夜饭一定得有鱼,寓意“年年有余”,兆头特别好。
顺德的名菜菊花鱼生片,讲究的就是个刀工。放血是一道坎,切片又是一道坎,赵兰香极具技巧地切净鱼尾下刀,放干净了血,鱼肉在微弱的灯光下愈显得晶莹透亮。赵兰香摁着鱼生部分切片儿的时候,薄薄的刀片划过鱼肉,切下来的片儿薄如蝉翼,带着鱼肉独有的盈润光泽,在陶瓷碗中展开宛如雪肉,又如薄冰,晶莹剔透。
贺松柏忍不住尝了一口,入口的嫩滑甜润。
赵兰香把贺松柏切的姜丝、蒜瓣儿、青葱、香菜放好,又炒了个白切鸡的酱油,顿时满屋子溢满了香味儿。
她笑吟吟地说道:“蘸着点柠檬酱吃,去腥!”
“不腥,味道正好呢!”贺松柏很喜欢地多尝了几口。
赵兰香把年夜饭端上了桌子,阿婆靠在矮凳上眯着眼吃着菜肴。虽然这段时间都在替孙女儿揪心,心里愤怒异常,但年三十晚这一天,她却是真的心情都敞亮了不少。
入口的滑腻软嫩,爽滑润口,沾着柠檬酱鱼生吃得满嘴的鲜甜。
三丫很喜欢吃白切鸡,因为从年头到年尾很少吃得上鸡肉,赵兰香做的白切鸡油汪汪的嫩,酱料炒得甭提多香了,沾着酱吃,余味无穷。
这一夜,他们心里积攒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心情变得轻松了起来。
赵兰香默默地吞着白米饭,默默地看着祖孙三人吃得满嘴流油、一脸享受的模样,只愿让时光能将他们此刻的满足记录下来。
在往后的日子里,让人一遍遍温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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