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和娘已经不再下地干活了。

2哥前天打电话来，商量给爹娘盖房子的事。“咱爹住的大哥的房子，西屋1间已经塌了。房子盖的时间长，左右邻居的房基都高出半米，1下雨，那1排房子成了1个大水坑，水倒灌进屋里。”

来回4百多里的路程，隔断了我在爹娘身边尽孝的可能。体现孝心的，只有常常萦怀的1份思念，偶尔的1个电话。想着想着，困惑起来，都说养儿防老，爹娘为我付出多半生，我的1份思念、1个电话和回家时留下的1点钱，就回报了爹娘的养育之恩？什么才是爹娘需要的？

看1眼渐近枯黄的荷塘，遥望1下远处的1对老人，当即做出决定，下周利用周末两天时间，回去探望1下爹娘。

我数着日子数到周末，万幸的是，单位没安排加班，如愿成行。

因为2哥挡水，在胡同里挖出1道沟，围着大哥的墙头、房子堆起1道坝。汽车没法开进去，我只能把车停在街口。

现在村里生活富足，几乎家家户户门前停着轿车。放眼望去，我的2手雪铁龙，显得小气寒酸。

在院子里，爹1见我，脸上放出异彩，跑到墙边，拿起木杆子，站在枣树下，敲了1杆，几个微红的大枣，随声滚落下来。爹弯腰捡起来，而后捏住1颗在衣服上蹭蹭，用嘴吹1吹，递给我，“吃吧，挺甜的！”随手把其他的放进我张开的手掌。

娘激动地在坐着的小板凳上站起身，进屋倒了1碗热水，端出来递给我，“村里打了深机井，水不咸不苦，可甜了，快喝口！晌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在爹娘眼里，我可能还是个孩子，1如儿时，把他们认为最好的给我，把全部疼爱给我！

“我最想喝娘熬的粥！在市里，怎么熬，我也熬不出娘熬的味道。”我说。

娘高兴地转身进了屋，准备给我熬粥。

爹回坐到枣树下的小板凳上，抽着烟袋，不错眼珠地看着我，“工作不如意呀，怎么还这么瘦？”

我坐在隔1米远，娘坐过的小板凳上，边拿起放着的蒲扇扇着，边咬着清脆甜甜的大枣，笑着说：“挺好的。猪不是有瘦肉型的吗？我想，我属人里面瘦肉型的，长不胖。”可能是与年英发相处久了，深受他的猪倌思想浸润，自自然然拿自己和猪类比起来。

“嗔，嗔，1个国家干部，怎么这么不懂事，哪能和猪比？”爹觉得我说话不得当，沉下脸，停顿片刻，又问起清玉、子文的情况。

“清玉工作顺利，子文学习挺好的。”

“清玉善良随和，你可不能欺负人家。有时间就带子文回来看看，我和你娘可想她了。春节过了，就没见过，长高长胖了吧？别怕花钱，那么高的个子，多补点营养。我和你娘虽然不种地了，可芝麻、绿豆、红豆、花生，还能可着劲供她吃！”

“你和我娘多吃点，不用惦记子文。市里现在想吃什么，就能买到什么，方便得很。”

“买的，哪有自家种的好……”说着说着，爹突然有点羞答答起来。

我倍感惊奇，爹可从来都是快言快语，说1不2。

“我和你娘虽然不下地干活了，可没事还要到地里转转，你给家里打电话来，可能接不到，是不？别耽误了事呀。”

我1下明白了爹的心思，这是看着我们有手机，自己心里痒痒，跟我要手机呐。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1向心装日月、舍己为人的爹，转了性子，心里有事碎碎念，心眼也变小、变自私了。

我朝他笑笑，不言语。

爹越发局促起来，说话吞吞吐吐，“还有，我赶集自己能走着去，你娘也该见见世面，可腿脚不利落了，不能走远路。咱村的你和尚叔，买了辆小电3轮，没事拉着你婶到处转，真是挺好的昂？”

“人家和尚叔多年轻，能骑车。你这岁数，恐怕连电3轮的把都抓不住。”我存心逗着爹。

爹1下子扯高嗓门，“我才比你和尚叔大几岁？怎么那么瞧得起他，这么看不起你爹？”在地上使劲磕打着烟袋，像极了1个没满足愿望，赌气的孩子。

娘坐在灶前，1边拉着风箱、向灶里添柴草，1边看着、听着我们说话。看到爹这么耍性子，忍不住责怪几句：“不服老就不服老，跟瑞僖发什么火？越老越没德行，好意思觍着脸要东西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强势的爹，逐渐变成了1只老绵羊。逆来顺受的娘，现在却成了赶羊人。

被娘1呛，爹不再言语，闷闷低头抽烟。

大嫂、2哥、弟弟他们听说我回来，领着全家人，提着酒、带着菜赶来，老老少少围在爹娘身边，大吃大喝1顿。

我每次回来，都像全家人的1个节日。

喝完酒，娘盛了满满1碗粥。

我1口气灌下去，抹下嘴，“娘，真好喝，还是娘熬的粥好喝！”

娘1脸幸福。“好喝，再喝1碗。”

“肚子装不下了，留着晚上喝吧。”

“现在日子不比从前了，谁家还喝剩粥、吃剩饭。爱喝，我晚上熬新的。”

之后，在家的几顿饭，娘顿顿熬粥。我顿顿喝得胃舒心甜。

2哥了解我的习惯，中午要迷瞪1会儿，于是招呼4弟、5弟回家。“先睡个午觉，歇够了再聊。”

我没睡午觉，感觉酒没喝多少，开车到了县城百货商厦，在手机专柜，给爹挑了1款老头机，又在街边，花钱买了张手机卡，装上，续上话费。用自己的手机试了下，声音清晰。

不知道爹是不是真生气了，没跟往常1样回屋睡午觉，而是坐在1小片枣树荫下，叼着空烟袋，闷头呆坐。

爹见我走进门，挤个笑脸，关心地问：“这大热天，怎么不睡会儿，到处跑什么？”

我拉开手提包，打开包装盒，掏出手机，“爹，看看喜欢不？”

爹从板凳上站起身，激动得脸上乐开了花。“这是给我买的手机？哟，就是说说，你还真买！打1下，打1下，我听听！”

我手把手教他怎么接，怎么打后，拨通电话。

铃声响起，爹摁下接听键。“爹，是你吗？”

“是我，是我！”爹颤抖着声音喊。

“你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爹1边喊，1边快步走进屋，“瑞俪他娘，快听听，多好听，这是瑞僖给我买的手机！”

我嬉笑着跟在爹身后。

娘正在午休，听爹1喊，在炕上坐起来，接过手机。

“娘，我是瑞僖，我爹乖不？”

娘忙不迭地对着手机说：“乖，老乖了。”

爹在座机电话底下，抽出1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铺在桌面上，给姐拨去电话。

电话里，姐有些惊慌。“爹，出什么事了，怎么大中午打电话？”

“我有手机了，这个号码你记下，有事随时找我。”

“哟，爹也赶上时髦了，高兴不？”

“当然高兴！”

放下姐的电话，又给大哥、2哥、4弟、5弟家打了个遍，搅得谁都没睡好午觉。爹的孩子气十足爆发出来，欣喜得逢人就显摆……

老了，圈个大院子，和娘种果养花，是爹的梦想。年轻时总挂在嘴边，这几年真老了，反而不再提起。

2哥把爹的梦想记在心里。

2哥坐在自家的床头，对我和4弟、5弟说：“我新垫了1幢8大间的台子，就在上面给咱爹咱娘盖上3间房，留出的地方，让咱爹可着心意种果养花怎么样？”

我们异口同声说：“好。”

2哥见我们1致赞同，接着说：“我再和大哥商量下，没意见，马上动工。”

我把盖房需要分担的钱留给2哥，另外，还多留了些。“咱爹喜欢小电动3轮车，抓紧时间买1辆吧。”

5弟担心，“咱爹这岁数，能骑得了？”

2哥说：“既然咱爹喜欢，哪怕是个摆设，也要买。现在顺着，就是对咱爹最好的孝敬！”

要走了，车里、后备厢里，又塞得严严实实，只给我留下点开车坐着的空间。虽说是些粉条、玉米糁子、豆面、小米、花生、大枣和各种蔬菜、咸菜、大酱、腌肉、咸鸡蛋什么，不值钱，可疼我的心，把整个车，也塞得满满。

姐遗憾地说：“你这车太小了，装不下东西，回头换个大的。”

“你要是买不起，我和咱哥给你凑上点钱，拿个3万4万的不在我们话下。”4弟打趣地说。

车子开动了，爹1手拿着烟袋，1手攥着手机，望着我。

娘噙着眼泪，目送着我……

半个月后，2哥打电话告诉我：“咱爹咱娘的房子盖好了，小电动3轮车也买了。咱爹整天载着咱娘赶集上店，还隔3差5，去附近温泉泡个澡，美得不得了！”

我随即打电话给爹，“房子觉得怎么样？”

“3乡5里，给老人盖新房的，咱家是头1份。你和尚叔他们羡慕地挑大拇指！你和清玉、子文怎么样？”

“都挺好的。”

“那，没事就挂了吧。”

听到娘在1边揶揄爹：“没电话，天天攥着手机盼着，来了电话，又没话说，真是的。”接着传来爹开心笑声。

我回家把娘的话讲了1下，清玉想起近两年相继去世的爸爸妈妈，深有感触地说：“有空多打点电话，人老了想人。知道咱们在外面，指望不上天天守着，可听1听声音，就安心了，就满足了1点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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