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完别了？”任寻真半倚在马车中，只见一只手掀起轿帘，紧接着，穿着黑衣的宋若便迈了进来。

  随着宋若的动作，马车开始缓慢前进，系在四角的金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甚是好听。

  宫内秩序森严，宋若又诸事缠身，任寻真也不可能时时带他进宫，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两人有些牵挂，倒也正常。

  “嗯。”宋若没有多言，他靠着车厢坐了下来。

  宋若没有什么表示，任寻真却起了兴致，她抬手捻起垂发，半是询问半是揶揄道:“太子钟灵毓秀，不知能不能得你一颗真心？”

  “我自然心悦他。”原本闭目养神的宋若睁开眼，转头看了看任寻真。

  “心悦？噗……”任寻真一听，没忍住笑出来:“若是真心欢喜，那不该只有一人么？”

  “你若对太子真心，那对沈苏又算什么？”

  “本宫若未记错的话，沈苏可是一掷千金，只求本宫见你一面。”

  为了搭上长公主这条线，沈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宋若能走到这一步，便已说明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任寻真可不觉得，沈苏那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沈苏他，与你我是一类人。”宋若听了，并未有太多纠结。

  沈苏清楚地知道她是来找任惟寒，但太子能带给他的利益，远远超过他心中对爱情的独占欲。

  “若是有的选，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这份情意，长公主若是好奇爱情，也不该去往一个利益至上的人身上寻觅。”

  东若比谁都清楚，他们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心无旁骛地盲从情爱，又或者说，他们的本心便是追求更高的位置、更大的权力。

  情爱和这些世间俗物比起来，终究是……太缥缈单薄了些。

  “难不成太子就不会了？”任寻真的目光撤去遮掩，她盯着宋若，想要剖开这人的皮相，看看底下到底藏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别忘了，他能碰到的，可是这世间最高的地位，你便能保证他不会昏了头？”

  “他不会，”提到任惟寒，宋若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他和我们不一样。”

  “哦？”任寻真看着宋若，微微惊讶，宋若不是个安分的人，从他口里吐露的这句话实在令人费解:“原来昏头的是你，看来我那侄儿着实有些厉害。”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聪明人，居然相信了爱情，难道是……太子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实在高超？

  竟然连她都骗过去了。

  宋若抬起眼，一丝浅浅的金光，在瞳孔的周围蔓延，犹如漆黑夜空中，浅浅闪烁的星光:“长公主多虑了，我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信的是任惟寒。”

  “任惟寒和你我不一样，长公主尽可以信他，他便是长公主，认为的那类人。”

  “但人是会变的。”听见宋若这般说，任寻真只是停顿了一下，她低下头，理着自己的衣带，悬挂的金铃慢悠悠地响着，让人的思绪也随之恍惚。

  “太子从前困于深宫，不知权力的好处，只以为那些东西，带给他的都是苦难。”

  可是东若要把他从金笼中放出来了，她要予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要尊他为天下至尊的人，她要让他花团锦簇，要为他扫清一切阻碍。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马车缓慢地前行着，夜幕下，长街也早早安静下来，唯有金铃叮当、马蹄踢踏之声，在辽远的夜色中响起。

  “现在压在他身上的山太多，所以他只能依附于你。”任寻真的声音也浸染了夜色，她并没有在意宋若，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不知是说给谁听，又或许……只是告诫自己。

  “等那些山都倒了，你便是唯一能制住他的人，你觉得，他还会继续全心全意待你吗？”

  她抬起眼，目光沉沉，宋若从中窥见了如此多的情绪，仿佛一个人的前半生。

  任惟寒生得这副性子，是所有偶然的叠加。

  他乃是天下至尊至贵的人，不知人间险恶，在夏皇后的教导下，便养成了纯良的性格。

  四书五经、仁义礼智信，启智于君子，修习于圣贤，自然而然植下了良善的根基。

  后来夏皇后薨逝，他又迅速自云端跌落，在还不了解权力的美好之前，已被旁人生生压制。

  甚至来不及萌生憎恨，恶意便席卷而来，将他生生淹没。

  胆怯、惧怕。

  躲藏在阴暗之中，任惟寒立于绝望的悬崖，无师自通了人类抵抗命运的办法——死亡。

  这样的他，自然不会对争权夺利有什么企图。

  也自然会对东若产生依赖。

  任惟寒爱上东若，是必然的。

  因为东若是第一个，在黑暗中对他伸出手，让阳光照进来的人，所以任惟寒依附她，信任她，乖巧而又听话，唯恐被她抛弃。

  任寻真甚至可以假设，假如当初任惟寒遇见的不是宋若，而是其他人，他恐怕也会义无反顾的爱慕。

  其实宋若要控制住太子的方法也很简单，任寻真看着宋若，她们都明白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毁掉任惟寒，让他偏执、疯狂，将宋若当做唯一的浮木，这样就能得到一条永不背叛的忠心的疯狗。

  “他是你的侄子，长公主。”宋若看着任寻真眼底涌动的狠辣，淡淡地开口。

  “侄子？”任寻真大笑着，眼泪都滑落下来:“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力之下，都是蝼蚁，侄子算个什么东西？”

  “哦，对了，你还不明白，你还不知道，权力是会上瘾的……”

  “错了，长公主。”金色的流光自他的眼中闪过，任寻真忽然止住声音，她看着那张冷漠的脸似乎扭曲了。

  仿佛有另一个人撕开宋若的皮囊爬出来，不加掩饰的野心、狠厉，“宋若”对着任寻真笑了笑，不同于之前的冷淡敷衍，他这一次笑得格外的肆意。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就算知道，她也要把任惟寒推到阳光之下，就算有可能，会让他脱离自己的掌控。

  那也无妨。

  “你叫宋若？”任寻真呆呆地看着，忽然询问了一句。

  “不……”

  “我见过宋家的人，他们养不出来这样的孩子。”

  东若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任寻真。

  “这样也好……”任寻真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喃喃道:“这样最好……”

  “我决定了，我可以帮你们。”

  “但是……你答应我的事情。”

  “自然不会食言。”东若笑着承诺，眼中的漆黑，已经掩不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我会让您亲自，手刃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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