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人事已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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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十四、辰时、杭州城北官道】
康铭博作恶一生,只是他自己绝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死在了自己的“七星断魂散”之下。
直到他断了生前的最后一口气,尸身兀自挺立不倒,只不过,这尸体站立的姿势却委实是难看,尸身扭曲翻转、面目狰狞丑恶,令人看了就极度不适。
徐恪遂命人将康铭博的尸身就地草草掩埋。
人既已死,留之何益?
他命魏嘉诚与舒恨天率队先行,自己则是与汪猛在后徐徐跟随。
两人一路走了许多山路,汪猛没有丝毫隐瞒,遂将他这一年来在杭州府的经历,与徐恪一一道来。
原来,去年中秋那一夜,汪猛被方文昭用力一掌打下山崖之后,却并没有死。他虽受了方文昭一掌,所幸掉下山崖时受藤条牵扯,坠地之后却并无大碍。
只是,他在倒下山崖之时,左脸被锋利的岩石刮过,却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创口。
当是时,汪猛已无暇顾及脸上的伤痛,他见方文昭又努力跃上了崖顶,知道机不可失,遂奋力起身,踉踉跄跄地逃下山去。
汪猛如何不知那方文昭为何又要跃上山顶?必定是斩草除根要将无病灭口,但他那时连自保都已不能,如何还敢再攀上山顶去救无病?!他一边发力狂奔逃走,一边心中不住地长叹,无病兄弟,我汪猛对不住你呀!今后每年这个时候,我定当多烧些纸钱给你,至于杀你的那个仇人,我一定亲手将他剁碎了喂狗!
汪猛担心方文昭杀了无病之后还要追来,遂没命似的往北狂奔,他这样漫无目的地提气疾奔,真力本就难以为继,更何况他受伤之后又与方文昭力斗,竟不知不觉在奔行之时累晕了过去……
次日天明醒来,他见身边并无追兵,心下略略放心。于是便将自己左脸的创口简单包扎之后,又去附近的小店弄了些吃的,待恢复了力气,他便接着往北赶路。
孰料,他行至云州府边界时,忽见大队官兵往后追来,只得急往山林内躲避,眼见云州府已尽是抓捕他的追兵,他便另生一计,索性再回黄鹤山中,有道是最危险之地恰是最稳当之所,这时候他再藏回黄鹤山中,必定无人来扰。
于是,汪猛至附近茶铺买了些吃喝之物,随即折路而返,又回到了黄鹤山中的伫仙台上。
他在伫仙台上四下里寻觅,哪里还有徐恪半个影子?
当时的汪猛,自然是以为徐无病定是遭了方文昭的毒手,就连尸骨也已无处可寻,他心中不禁愧疚万分,可是那个时候周围都是追捕他的官兵,他身体又受重伤,却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汪猛在接下去的数十日中,一直躲在黄鹤山腹地,白日里四处找些吃的,或择一山洞睡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便攀援到伫仙台上,盘腿静坐,运功疗伤……
只是,汪猛内伤虽渐已恢复,但一双手指却骨节尽碎,就算愈合之后,也难以再施展他家传的“鹰爪功”,这对于一个靠武功吃饭的人来说,无异于从此成了一个废人。
他躲在黄鹤山中一连过去了三个多月,自觉风声已过,这才偷偷潜入杭州城内打听消息。
这一打听之下,汪猛不觉惊诧莫名,原来那分水堂的总堂主方文昭早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就已离奇身死,且死后连尸身也未能找到,据说方家祖坟内那位方老太爷的坟冢里面,只是葬了他的一身衣冠而已。
汪猛实在想不通,方文昭缘何会在那一夜离奇身亡?直到他随后又打听到,京城里新出了一位青衣卫百户,年纪仅仅才二十岁,几乎是大乾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青衣百户,而更离奇的是,这位百户大人的身上,还有一把当今天子御赐的昆吾宝剑,能对五品以下官员行生杀予夺之权!
而那位青衣百户的名字就是徐恪,字无病。
徐无病?这不就是救自己逃出杭州城的那位小兄弟么!
汪猛这才恍然大悟,既然无病兄弟没死,那么方文昭定是死在了无病兄弟的手里,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徐无病为何能反杀武功高强的方文昭?定是在那个生死关头,无病的身边出现了高人相助。
只不过,这些也都是汪猛心中的猜测而已,至于当晚的情形究竟如何?无病的身边来了哪一位高人?汪猛又是好奇又感心急,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赶回京城。
汪猛早在南下杭州之时,身边就已带了好几片金叶,此时换作银两作吃穿之用倒也足够。他在出发之前,还去杭州城内有名的医馆诊病,郎中看过之后,说他左脸的创伤已愈,但留下疤痕则是难免,至于双手十指的骨节之伤,就算是最有名的郎中,也只是给他开了一些活血除瘀之药,其余就是叮嘱他往后余生,须当尽量少用指力。
汪猛情知自己武功已废,无奈之下便存了退出官场之念,只想着回到长安之后与家人团聚,从此退出朝堂纷争,只愿做一个平头百姓就好。
那时候,整个杭州府都已无官兵再追捕盘查刺客,汪猛在杭州城度过了元日之后,遂启程往北赶往京城。
不想,他过了云州府,才刚刚到苏州府之时,便惊闻太子被废的消息。
汪猛在青衣卫里当差十余年,在天下各道衙门里几乎都有同僚故交,苏州府里就有他昔日的一名手下,如今在苏州府衙任巡城守备。
那一日,汪猛进城时不期然而巧遇巡城守备,禁不住这位昔日部下热情相邀,便与他在苏州城内的燕子楼中小聚。
席间,这位守备就说起了最近发生在京城中的一件朝中巨变——当今太子李仁因贪墨国帑、公然卖官鬻爵、意图谋反等罪名,已被天子废黜为平民,即日押往庐州府就地圈禁。
汪猛闻听之后,不禁大惊失色,就连手中的酒杯都失手跌落。
守备还向汪猛说道,太子之所以被废,全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而起。
“年轻人,他是哪个?”
“这个人嘛……大哥,说来你也不信,他叫徐恪、字无病,原是江南道杭州府的一个平头百姓,祖上不知积了多少阴德,竟让他在三个月内,从小小一个从七品的户部经历,连升六级,直升到正五品的青衣卫百户!当今圣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还御赐了他一把昆吾宝剑,可对五品之下官员行生杀予夺之权,五品之下呀!小弟这个巡城守备也才六品,这今后见了此人,还不得绕道走?!”
“就算他是青衣卫百户,又有什么能耐让圣上废黜当今太子?”
“哎呀!大哥有所不知,这个徐恪虽只是个平头百姓,能耐可不一般呐!他进京之后,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投身到了魏王门下,还成了魏王手中的一个得力亲信。正是在魏王指使之下,这个徐恪借清理户部欠银之名,将太子亏空国库一百一十余万两银子的事,搅闹到圣上面前……”
在守备叙述之下,太子李仁之所以被废,几乎全是因徐恪之“功”。若不是徐恪清理国库欠银,太子贪墨百万国帑之事,圣上岂能知晓?若不是圣上严令太子限期偿还国库欠银,太子又怎会大肆卖官鬻爵?若不是圣上逼迫太急,太子又怎会铤而走险意图谋反?是以,若没有徐恪率先向太子发难,太子又怎会有今天被废的下场?!
这些话让汪猛听得心惊,他顿感自责、愧疚、愤怒、悔恨不已,到最后,越听越是难受,索性愤而离席,甩袖离去!
留下那名守备,手举着酒杯,脸上一片茫然……
守备哪里能知道,那个时候的汪猛,心里已自责之极,只想一死了之!
汪猛原本就是太子门下的一名家将。他父亲自小就把他送进东宫,做了太子身边的一名习武陪练,是以汪猛与太子自少年时就相识,且关系一直不错。太子李仁也一向待汪家不薄,汪父过世之时,太子还亲往汪府祭奠,而平常时节,太子给汪猛的赏赐更是数不胜数。
汪猛对太子一向忠心耿耿,此番他奉旨南下颁示招贤皇榜,原本只需在江南短暂停留,即日便可回京,可他偏要在杭州府逗留了好几日不肯离去,其目的就是奉太子密令,要搅乱这江南官场。
太子身边不缺人手,缺的是银两,而江南道四府正是大乾天下最为富庶之地,尤其是杭州府盐税,更是惹得各路皇子都分外眼红。
临行前,太子曾与汪猛深夜密谈了一次。太子叮嘱汪猛,整个江南道如今被老八的人把控,已是针扎不进、水滴不入,可这里头的油水不可谓不巨,他让汪猛千里南下之后,伺机而动,最好搅得江南官场大乱,届时太子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汪猛不负太子所望,他在杭州城内密查了好几日,终于查明整个杭州府衙如今都已和分水堂沆瀣一气,分水堂打着官盐的名头四处贩盐,内里所运的其实多数都是私盐,而官府明知此事却无人去查,说明那分水堂与杭州知府之间,私底下必然已达成了某种协议,而分水堂背后“孝敬”知府洪文堂的银子,自然也不在少数。
事实上,当时的汪猛毕竟呆在杭州城内密查的时间不多,还未能查到,其实分水堂背后真正的靠山,并非只是杭州知府洪文堂,而是江南道经略使汤山劭。
汪猛一来性子急躁,行事便失之于谋划,二来他自负武功高强,在青衣卫内也没几个能敌,是以做事就有些托大。他自以为查清了江南盐业之真相后,立时率先动手,在运河边的码头上,单凭一己之力,就想公然抓捕方树龙。
当时的方树龙正监督手下往船上运盐,见汪猛一个人上前,哪里将他放在心上?只是方树龙做梦也未曾想到,自己只与汪猛斗了三招,便被对方以一记“苍鹰搏兔”制作要害,然后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之后,汪猛将方树龙的人头带到杭州府衙大堂。依照他原本的设想,是欲借洪文堂之手并杭州步军营的人马,先将杭州分水堂的贼众尽数铲除,待自己回京之后,再参上洪文堂一本,如此,即可借洪文堂之力先行除掉分水堂,又能借此挑拨洪文堂与晋王之间的关系,到最后,待洪文堂被免官之后,太子就可安排自己的人来做这杭州府的父母官。
只是,他想法虽好,但之后的事情发展,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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