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黄尘白日两相蒙(1)
第98章
迎着晨曦,薛玉霄向来者走去。
她身侧的亲卫将陛下围绕在中心,韦青燕在侧前方扶剑以待。
独孤无为一路奔来,到了离薛玉霄几十步外,望着她静立在那里的身影,心中感触万千,旋即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她要靠近的人是大齐国主,周围亲卫皆是[jing]锐,佩甲带刀,如果一有异动,随时能砍断她的头颅。就在独孤无为上前之时,薛玉霄眉目含笑地迎接数步。
“陛下。”“陛下……”
左右近侍急急趋近护持。
独孤无为隔着五步远,撩衣下拜,行了一个外臣觐见的礼数,道:“独孤无为拜见陛下。”
薛玉霄上前亲手将她扶起,上下审视片刻,终于当面问她:“将军别来无恙否?”
独孤无为听闻此言,面露苦笑:“陛下此乃诛心之言。如此问候,令我不能在营中发一箭,虽为关心,却也夺我之能啊!”
薛玉霄道:“将军昔[ri]一箭,我记忆犹新。出此离间下策,还望将军见谅。”
她语气一顿,转而道,“不过——能被一句话吓得不敢用你,足以见得拓跋婴、拓跋晗皆是多疑之辈。将军从来尽忠,为什么当[ri]回营之后不见来投奔,反而今[ri]才来?”
独孤无为微微愕然,诧异问:“您料定我回营后会……”
薛玉霄但笑不语。
独孤无为沉默半晌,道:“四殿下待我甚有信义,可惜……可惜她营中谋士将军不能容我,昨夜[yu]趁夜杀我,侥幸被我逃出。今[ri]拜会陛下,乃是来领受昔[ri]未完之死!如此,才可证实我的清白!”
说罢,她转而再度半跪,俯身垂首。
薛玉霄叹道:“独孤将军既然已经逃出生天,何必再求死?你没有做过对不起她们的事,是她们不能用你、反而负你。怎么倒要你自证清白……何况清白一字,本就不存在于众人[kou]中。”
她话语微顿,又道,“不如在忻州小住。我知道你心恋故国,来我这里是迫于无奈——拓跋晗的部将杀你不得,等到反应过来时,必然下令通缉逮捕,只有我这里才能庇护你的安危,不使你东躲西藏。将军就在这里歇下,不必为我发一箭、动一矢,更不用对鲜卑臣民兵刃相向,此地的胡民没有受到为难,你可以静心修养。”
独孤无为呆滞片刻。她知道薛玉霄惯有待将士恩宠深厚的名声,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善解人意、宽待至此。一时间顿觉恩重如山,令人不敢正视。
独孤无为再度被她扶持起身,这才站定:“陛下……我实有愧。”
薛玉霄笑道:“只要你不再[she]我的凤凰纛旓就够了。”
独孤无为十分汗颜,下意识[yu]再拜谢,薛玉霄却紧紧攥住她的臂膀,没有让她行礼,而是道:“我命人带你去休息。”
她转头看了一眼,一个亲卫便上前来,接引独孤无为而去。对方几度回头,望向薛玉霄的身影,眉目间有释然感慨之意。
独孤无为远去后,韦青燕问:“主人收留她,却不拿她来对付鲜卑人,就算费心收复,亦无大用。”
她这话有一丝嫉妒之意。自古臣子对于帝王、掾属对于主人的宠眷和信任总会十分在意,何况营中想要得到帝王主将青眼的人不在少数。
薛玉霄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转头看了一眼她,见韦青燕急忙收敛,面[se]又变得朴实诚恳起来,便道:“如果真是见风转舵的善变之辈,我反而不敢收留。正是独孤无为有信义、有底线可守,我才会让她留在营中,此人不肯对故主刀剑相加,是因为曾受其恩,如今我以大恩宽待她,她也会明白我的。”
韦青燕迷茫地点头。
得到独孤无为后,薛玉霄只让她在城中休息、教弓马营[she]术,并不让她上战场。这大大缓和了她背主来此的焦虑和痛苦,加上忻州的胡民和汉民相处和谐,并没有因为更换主人而发生太大的冲突,更减轻了她对于东齐的成见。
薛玉霄也并未像很多残暴的统治者一样,要用清洗屠杀和大肆掠夺来彰显权威。她施政以仁,就算是鲜卑族的民众也不必逃亡迁徙,可以依旧留下来生活,不过那些掠夺而来的土地都要归还于汉民,所有的哨卡、驿站、边防、旗帜……也全部更换为大齐的将士和标识。
取得忻州后不久,李清愁收到了拓跋婴的回函。
拓跋婴见到此言后,痛快答应,重新定下时间、地点,约在朔州城城内的封北宫瑞凰殿。
封北宫是昔[ri]的行宫,那时燕京还在,大齐的版图广袤无边。瑞凰殿也是非常明显的东齐名称,齐以火凰、金龙为尊贵图腾,而夏国则以天狼为尊,皇女也被称为狼主。
临近除夕,薛玉霄携数千亲军、以及两位李将军的部曲前往参宴。
这本是“你知我知”的宴席。然而一入朔州,薛玉霄却命人大张旗鼓,不仅用东齐的旗帜开道,还一边进入朔州、一边敲锣打鼓、宣扬此事。州内居住的汉民见到旗帜,纷纷前来迎接,簇拥询问,泪雨滂沱。而胡人也诧异不已,[jiao]头接耳。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有南方的人马过来?”
“听说是狼主款待那边的人,要共同平叛反贼。”
“反贼?”一个猎户装扮的女人闻言冷笑,“谁是反贼?咱们这位新可汗才是反贼,老国主去了,大狼主死得蹊跷,她的姐妹被齐人所杀,竟然能接外敌来州内商议事务,还要把燕都送回去!”
“当真?”众人凑过来问。
“那还有假?她不仅要杀自己的姐妹,连北方其他不服从的部落也要攻打,为此无所不用其极。”女人态度不屑、煞有其事,“你们还是收拾收拾准备离开这儿吧,马上朔州连同燕都,都要一起被拱手送给东齐了。咱们家小还是回锡林才是要紧!”
“原来如此……”
“竟然是真的?大汗也太糊涂了!”
“我们还是快走吧,晚了就要被齐人……”
在众人议论沸腾之时,那个猎户装扮的女子悄
然离开,遁入人群。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破旧外衣撕下,露出里面的戎装,旋即归入队列当中,向自家将军复命。()
不多时,李清愁从后方赶上来,在车马一侧道:“已经全部办妥,确保城中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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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霄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低声道:“可惜能担当此任的人还是不够。”
李清愁轻道:“我们善待胡民和俘虏,才笼络出一小支愿意传递消息、[jing]通鲜卑语的部队。只是……这样做恐怕会[bi]急了拓跋婴。”
薛玉霄笑了笑,说:“我只怕她不急。”
要是她真的信守承诺归还燕京,薛玉霄岂不是真要跟她联合清理北方各部,帮她完成统一北方的大业?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齐军主将参宴进城的消息传遍朔州。抵达朔州坐镇的拓跋婴也闻讯起身,想要亲自迎接,以表达对李将军的尊重和诚心。然而她才刚刚走出封北宫,就见到街巷上水泄不通,来往如织。
拓跋婴面[se]一紧,立即问:“这是何意?怎么这么多人?”
她身边的幕僚谋士也神[se]一变。一个将军立即派人出去询问,回复答:“可汗,齐军入城以来走大道击鼓宣扬,城中已尽知此事。”
拓跋婴双手握拳,徘徊不定,她咬了咬后槽牙,心道,这必是故意为之,试探我的真伪、看议和之事是不是有诈,使我骑虎难下!
如此[jian]猾的手段,简直令人有一种很不妙的[shu]悉感。
她几次呼吸,平缓情绪,保持镇定道:“主将可是李清愁李将军?”
“是。”胡兵答,“遥遥望见李将军在队列之首,长枪、战袍,胯.下是一匹颜[se]若雪的白马,英气美丽,众人见了,都说是攻下高平郡的李清愁李将军无疑。”
她这番夸奖带了些许个人敬仰畏惧的味道。没守住高平的乌罗兰乞脸[se]难看,越听越闹心,斥道:“够了,退下吧!”
拓跋婴闻言心中大安,勉强挂上笑脸,吩咐殿内刀斧手照旧埋伏,舞剑之中的刺客也如常伪装。
不多时,她望见齐军来到,见为首确实是李清愁。李将军如描述一般神武英气,兼以潇洒风.流之美貌。她伫立等候,见李清愁至面前,刚要问候,对方便先行礼。
李清愁在马上拱手,旋即翻身下来,她道:“见狼主之首尚在脖颈上,真让李某心[yang]难耐——”
拓跋婴身后的胡女部将闻言[se]变:“李将军!”“大胆狂徒!”
“哎——”拓跋婴强忍脾气,大度道,“将军之威,我素来敬佩。不得无礼,还请李将军入内。”
李清愁却摇头,轻笑一声:“我不过随侍之人,狼主所待之客,非我也。”
她转过身,亲自到马车边等待,分明是佩甲仗剑的威严名将,此刻却牵马执缰,撩开车帘,几乎鞍前马后作臣属之态。而周遭的部下和兵卒却面无异[se],似乎觉得很正常。
拓跋婴陡然产生一股更加浓烈的不妙之感。
一人从车内出来。
薛玉霄穿着雪[se]战袍,长袍上绘制着金线所绣的凤凰和盘旋金龙。她没有佩甲,长发束起,看起来仿佛并没有携带兵刃。
她转过头,目光与拓跋婴对视。
在薛玉霄现身的一瞬间,拓跋婴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她怔怔地、好像失了一半魂魄般地望向她,有一股极度冰凉的寒焰在脑海中盘旋酝酿,震慑心神。
“可汗。”叱云风低声提醒。
拓跋婴幡然回神,她的牙根渗出一点血腥味,不知道这味道是从咽喉抵上来的,还是她咬牙时太过用力。她将这股腥气咽下去,没有问候,也没有客套,只是说:“……凯旋侯亲临,有失远迎。”
“这是大齐国主。”左侧的李芙蓉皱眉道。
“无妨。”薛玉霄微笑道,“我与三殿下如此相称,是不忘沙场旧情。”
拓跋婴嘴角[chou]动,整张脸的表情都变得非常难以协调。她抬手抹了一把脸,道:“沙场,还旧情?呵……真会说笑。不过我仰慕你用兵之才,倒是不假。”
这句话在她嘴里强行保持着热情地吐出来,简直像一个刽子手擦着手上的刀、反而温声撒娇一样令人不适。众人起了一身[ji]皮疙瘩,脑海嗡嗡作响,唯有薛玉霄面[se]如常。
她十分淡定,衣衫在阳光映照之下格外耀眼醒目,清姿若雪,眉目温润:“说笑?我对殿下可是思念至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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